第299章

    皇帝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蕙娘掃了權仲白一眼,見他已收斂了漫不經心之色,不免在心底一嘆:這個人論心地,是比她善良多了,皇帝一擡出國計民生,他頓時就露出憂急之色,看來是全沒想到要和皇帝討價還價……

    “才從日本回來,就要下南洋,妾身畢竟是女流之輩,還有偌大的國公府要顧。”她嘆了口氣,“不是和陛下擡槓,不過,和天家做生意,票號衆人自然也需要再三思量,卻不是我能擅自做主的。不如這樣,改日讓宗人府、朝廷和票號總櫃坐下來談,這還款的方式、期限都要白紙黑字地寫明白……”

    皇帝失笑道,“怕我賴賬?也好,寫就寫——不過,此等大事,你們要還收取高額利息,可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爲朝廷辦事,哪有勒索利息的道理,就是死要錢也不可能到這個地步,朝廷在政策上稍微傾斜一點,宜春號面對盛源號還有其餘票號就更有優勢了,蕙娘笑了笑,又道,“還有,買糧不是拍腦袋的事,要人要船要銀子,也要押運的兵士。這些人手,宜春號可張羅不了……”

    她會這麼說,其實等於是已經應承了下來,封錦本來只是含笑靜聽,此時便道,“這些事,由我牽頭負責,燕雲衛也會有些人跟你去南洋的。”

    他話裏滿是深意,蕙娘猛然一怔,也不禁露出苦笑:本來還說盛源號在日本的分號,肯定滿是燕雲衛的探子,屆時勢必受到牽連,沒想到費勁把日本甩給了盛源號以後,宜春號在南洋的分號也難以逃脫如此命運。

    “那就到時我們再談吧。”她索性也不搭理皇上了,直接和封錦對話,“南洋那邊情況我瞭解也不多,只知道各種勢力盤根錯節,不比朝鮮、日本相對單純。燕雲衛的人要過去自然可以,但卻不好害了宜春號的人。”

    封錦若無其事地道,“這是自然,少夫人請放心,不會讓你難做的。”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看出了許多潛臺詞:有些事皇上就是心知肚明也不好許諾,在這方面,封錦就成了他的喉舌,蕙娘要幫忙,少不得順水推舟地爲南洋乃至廣州分號要點好處,這些討價還價的事,應該就着落到封錦來安排了。

    此事談成了,皇帝的神經也放鬆了一點,因大秦對南洋局勢關注的確不多,尤其是糧食產量這種事更是完全沒有上心。只知道那裏氣候好,稻米普遍是一年三熟,雖然不大好喫,但卻正合大秦的用處。就連蕙娘和封錦,都不知道現在各國局勢究竟如何,有些功課只好讓別人來做。因此皇上就說起在香山賞紅葉的事,他興致勃勃地對封錦道,“到時候你也跟在一邊,看朕如何考校小二、小三功課。”

    封錦翻了個白眼——連這樣的舉動,他做來都顯得十分賞心悅目,“考校功課?我看着倒像是耍猴……”

    皇帝脣邊的笑容略帶了自嘲,又有些黯淡,他輕輕地嘆了口氣,“不當耍猴看,那怎麼辦?”

    又對蕙娘和權仲白道,“你看着他們倆,今日誰的猴戲耍得更好一些?”

    蕙娘不好說話,權仲白卻道,“你當年也是耍猴出身,算是行家裏手,耍得好不好,我們說了不算,你說了纔算。”

    一個封錦,一個權仲白,在皇帝跟前都沒什麼好話,但偏偏皇帝就愛和他們說話,被村了這幾下,都沒動氣,反而笑道,“也不知當時老爹看到我和大哥爭成那個樣子,是否也和我現在的心思一樣……”

    他嘿然又道,“這樣爭久了,情分都給爭薄了,也不知這兩個小畜生,哪一個能爭勝。”

    衆人均都保持沉默,皇上又問蕙娘,“按女公子來看,這兩個小畜生今日的表現,誰更好些?”

    蕙娘只好勉強道,“二皇子勇於任事,三皇子知道藏拙,可謂是各有千秋。”

    這話說了和沒說一樣,皇上嘿然道,“你們都是一個樣……罷了,不提此事,今年冬天我想去小湯山溫泉,子繡你是一定要去的,這且不說。最近子梁忙得不可開交,偏又多病,我想着也把他拉去溫泉休息幾天,卻不知他這個病,能不能洗溫泉了。”

    權仲白便和皇上說了些楊善榆的病情,因道,“你也該讓他休息一段時日了,長此以往,他就算不犯這老病,也要再添新病的。”

    皇帝也嘆道,“我何嘗不讓他好好休息,只是他自己閒不住而已。除非把他綁到小湯山,不然就是讓他回家,他也一定要往白雲觀那邊跑的。”

    因又向蕙娘笑道,“現在的白雲觀,女公子還沒去看過吧?背後一片山都變做他的地盤了,他和他的那些先生、學生們一道,搗鼓了許多東西。現在升鸞夫人搗鼓的蒸汽船,實際上就是被子梁弄出了一個雛形。正在白雲觀研究機器,想在天津港把船造出來再說……都說機器是奇技淫巧,我看倒是不然,這蒸汽機其實就是個好東西麼,若是能夠應用的話,近海航行,可以不必太依靠風向了。”

    幾人都是見識廣博之輩,今天皇上心情好,大家談談說說也十分愉快。皇帝還向權仲白打聽了一番泰西那邊的醫術進展,知道泰西那面也沒有什麼治療麻面的好辦法,他還頗爲遺憾地道,“看來,小二的臉,是真沒法兒治好了。”

    從這句話來看,他還是對二皇子繼承皇位抱有一定的期望。幾個人彼此交換了一個眼色,也都看得出對方心裏的想法,封錦隨口道,“你只問了女公子,卻沒說自己的看法,今日兩個孩子表現得如何,還是你說了算數……李晟你究竟想要個什麼樣的繼承人呢?”

    皇帝聳聳肩,半晌都沒有答話,封錦亦是悠然自得,毫無戰慄擔憂,權仲白也是安然自得,倒是蕙娘有點不自在,皇上看了她一眼,因笑道,“我們說話就是這麼不講究,女公子不要多心……”

    他躊躇了片刻,便道,“小二心實,小三狡黠,卻也不惹人討厭。可要我說,兩人都還少了點氣魄,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起碼現在兩個人都還有些不足,且看日後了。”

    居然還沒把話給說死,給後來幾個兒子,也留了一線希望……

    蕙娘有點拿不準皇帝的心思:到底是說給她和權仲白聽的,還是他真是這個想法。不過她也能看得出來,皇帝身子是真的見了好,對於自己的壽命,有了更強的信心。

    原來想着皇帝若去得快,鸞臺會那邊未必能反應得過來。現在看來,皇六子名正言順上位的可能性居然還有增加……等這孩子出過水痘,養到了五歲上,鸞臺會應該就會開始出招了。

    皇上畢竟還是有癆病在身,幾人又談了一會,權仲白便令封錦和他一道下去休息。自己拉着蕙娘在靜宜園中漫步:因爲靜宜園內有朝廷行在的關係,內外男女分得比較清楚,皇上居處外,並沒有多少後宮妃嬪需要回避。以權仲白的聖眷,他要在園裏遊蕩,誰也不會多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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