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雖說離開大秦以後,風土大異,民俗自然也有所不同。但不論走到哪裏,一些基本的規則總是不會變的,蕙娘三人打扮得雖然並不招搖,但衣料上等,兼且身邊前呼後擁,也跟了許多隨從,有的坐車有的騎馬,看來也不是什麼寒薄人家。這些衛兵就是再眼高於頂,起碼也能看得到這一點的,卻還要圍上來盤問——要麼是英吉利在呂宋根本已經是要鬧得天翻地覆,也顧不得什麼臉面、什麼安定了,要麼,就是剛纔發話的那個男子,在總督府地位不低,欺壓一羣外國商人,在他和他的扈從眼裏,根本都不算事兒。

    蕙娘和權仲白、封錦交換了幾個眼色,說了一句,“看來,地頭蛇挺強的啊。”

    見兩人都微微點頭,便知道自己能眨眼間推出的道理,他們也不會想不出來。權仲白只簡單說了一句,“看他們怎麼說吧。”便不動聲色地將手袖了起來。封錦亦是一派坦然自若之色,絲毫不以那幾個衛兵爲意,只是示意底下的通譯同那幾個英國衛兵說話。

    雖說這些衛兵穿着厚重製服,手裏也拿了火銃,但在人數上和權仲白一行人對比,的確是不佔優勢,只是他們更絕不慌張,看似也根本都不在乎三人的裝束和排場,爲首一個指着他們厲聲說了幾句話,那通譯便轉頭道,“少爺,他讓您們下車說話。”

    封錦要說話時,權仲白搖頭道,“強龍不壓地頭蛇,先下車吧,從前弗朗機人在這裏的時候,作風是很霸道的。”

    封錦亦不是忍不得一時之氣的人,便默不吭聲地下了車,幾人便站在泥地裏,忍受着酷熱的天氣與夕陽的照耀,那通譯和衛兵們說了一番話,又從懷裏掏出通關文書給衛兵們看,他亦是經驗不足,竟直接遞到了衛兵手上。那衛兵看了幾眼,又對照着幾人的容貌,一張張比對過了,忽然揚起手,要將這疊文書撕碎,口中且還說了幾句話,只可惜衆人都聽不大懂,唯獨那通譯急叫道,“這不成!快別動——”

    蕙娘見他如此傲慢態度,心底早有些生氣,只是不願魯莽行事,這纔沒出手罷了。見這一臉粉紅滿面疙瘩,渾身一股異味的夷人還要撕通關文書,心中更是惱怒,一揚手,手中早抄着的小石子便打了出去。

    她的一手巧勁,可以滅燈,這麼一個人如何瞄不準?只聽得哎喲一聲,那衛兵仰天便倒,手裏文書嘩地一聲散落了下來,蕙娘還未出手呢,封錦已喝道,“大春!”

    一個憨實壯漢應聲而出,他的動作快得連蕙娘都沒怎麼看清,只覺得眼前都有點幻影了,看去都是手,那衛兵身高也就撲通,手裏一撒,幾十張文書漫天飛舞,大春全抓在手心,連一張文書都沒讓落地,如此神乎其技,別說英國人,連蕙娘都看得呆了。那幾個英國衛兵彼此看了看,都生出懼意來,上來把跌倒的那個給扶到了一邊,都緩緩退後了幾步。

    他們會退開,蕙娘等人也都是鬆了口氣,雖說他們有足夠的力量,可以在短時間內威脅到呂宋京城,但若英國人在呂宋境內安置了頗多兵馬的話,他們也只能往回航行,去尋廣州水師做靠山了。蕙娘吩咐通譯道,“告訴他們,我們是宜春號的管事,這次過來是視察生意的,絕非有什麼歹意。若哪裏得罪了他們,還請多體諒……再給他們塞點銀子,看看他們怎麼說吧。”

    那通譯亦是識得眉眼之輩,上前好聲好氣說了一番話,又塞了些散碎銀子過去,果然幾個衛兵被這麼一嚇,又得了銀子,自然也不會爲了那顯然不是主事者的權貴隨口一句話,便和他們爲難到底。重又驗看了一番文書,便放蕙娘一行人離去了。

    一羣人又走了一段路,在夜幕徹底降臨之前,終於又聽到了熟悉的人聲——在這裏,總督府的人說的是英語,街上的土著,有文化的說的是西班牙語,而更襤褸一些的都說當地土話,而在這一段說整潔也稱不上多整潔,但又要比土著居民繁華清楚一些的街區,居住的卻以華人爲多,說的終於是衆人可以聽懂的大秦話了。在一片連綿的漢字招牌中,宜春票號、盛源票號的招牌是如此地顯眼,兩家幾乎是當門對面,因時日向晚,天氣涼快下來,衆人都紛紛出門走動,許多小店內都是人聲鼎沸,可這兩間票號雖然門面大,但卻冷冷清清的,只能隱約看見屋內有人正在活動,看來卻也不像是客人。

    封錦對票號事務還不算熟悉,見此不禁道,“若都是這樣的生意,票號在海外,恐怕是很難牟利吧?”

    “你這就有所不知了,”權仲白代蕙娘道,“海外生意,做的都是大客。散客辦匯兌是很少見的——從海外匯錢回去,抽頭相當地高。再說如何把匯票寄回去也是個問題,也只有大商家才需要用這樣手段來減緩海匪的覬覦和騷擾了。”

    封錦恍然道,“不錯,也是這些年廣州水域太平了許多,不然,票號運銀子也有風險,未必願在海外開分號。”

    別看現在天威炮產量有限,廣州水師都沒能完全配備,可宜春號的運銀船,估計也就只落後於定國公船隊一步,在證實了天威炮的威力以後,立刻就給自己的運銀船升了級。自然水手、武師的供奉,亦都是不惜工本。還有大秦官府在背後做靠山,就是最兇的海盜船,也不會打票號運銀船的主意,他們寧可去綁架海商勒索撕票,這樣來錢還快些。

    不過,這些事封錦卻未必清楚,蕙娘也就是憑他說罷了。她們一行人進了宜春票號,掌櫃的早認出了她——身邊的從人,他本是知道蕙娘要來的,見此哪還不知如何行事?忙上前招呼應酬,又道,“三爺昨兒纔到,今日進總督府喝茶說話了,一會應該能夠回來。他是特地來找您給您打下手的,具體爲了什麼我也還不大知道,等見了面再說吧。”

    蕙娘這才知道,原來自己等人在外頭被爲難的時候,喬三爺竟在總督府裏爲座上賓,她不禁微微有些發噱,因和掌櫃的把剛纔的事情給學了一遍,道,“也不知那人是誰,氣焰如此囂張。”

    掌櫃的面色微微一變,道,“再不會有錯了,應該是皮特少爺。他是英國一位大貴族的侄子,現在呂宋也算是位高權重,自己開了個公司——和他在一起的,怕是總督府的小姐費麗思。”

    說着,便叫過底下人來吩咐了幾句,用的竟是山西土話。蕙娘先不開口,等那從人出了屋門,才皺眉道,“這麼碰一碰,就要一千兩?那個什麼皮特,作風也太霸道了吧。”

    那掌櫃才曉得,原來蕙娘聽山西土話是易如反掌,他略有些尷尬地一笑,“這還是請三爺居中說情的價碼呢……您也知道,這些年英國人在海內外貿易頻頻,從廣州到加德滿都,一條線,靠的都是宜春號在結算。錯非有這層關係,三爺在總督跟前,還說不上話。這裏畢竟是人家的地盤,這羣英國鬼子,別說不把土著呂宋人當人看了,就是對咱們秦人,也都是要打就打、要罵就罵。尤其皮特少爺,據傳他遠方叔父將來有機會再度接任英國首相的位置。他亦有希望再上一層樓,日後接過呂宋總之位。他性子暴烈、睚眥必報,你們若得罪了他,在呂宋恐怕會遇到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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