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蕙娘不禁大駭,差點忘了壓低聲音,“情況已經糟到這個地步了?”

    畢竟商議的是比較機密的事,她要前進幾步以便密斟,可權仲白卻搖頭道,“不要再靠近了——此事頗有幾分複雜,你聽我慢慢和你說。今日雙方發炮,天威炮果然射程還是較遠,足以覆蓋城門,令北戎的火炮根本就無法向前。所以炮發完以後其實也沒什麼好打的了,我們彈藥充足,北戎根本無法進關,當時衆人都已經鬆懈。然而北戎的行爲卻令人費解——他們運了投石機上前。”

    投石機也算是攻城利器了,但京城周圍已經是被堅壁清野,要尋到大石真是談何容易。蕙娘靜聽權仲白續道,“當時我在城內沒聽到什麼,還在診治受傷兵士。後來聽說北戎拿出的投石機相對輕便,根本拋不了大石,衆人越發一笑,壓根都沒當回事。然而北戎這回拋的卻不是石頭,而是拿籠子裝着的老鼠!木條籠落地即散,這些老鼠頃刻間便不知跑去哪裏了,還有些屍首也被包紮了拋進來,不過這也沒什麼,大家立時就集中起來焚化了。只是這老鼠讓我放心不下。”

    他面色凝重,又道,“我設法捉了一隻來看,這些老鼠應該都是外地運來的,雙眼發紅頗爲萎靡,我不是獸醫,但也能感覺到它在發熱……”

    蕙娘也是飽讀詩書之輩,嫁雞隨雞,嫁了權仲白後對天下各種瘟疫也都有所耳聞。一聽這樣說頓時是浮現不祥預感,“你是說——”

    “昔年蒙古人攻打各地,一路屠掠就是靠這種辦法屠城,往往攜帶病死人的屍首拋入城中。可說是走到哪裏就把瘟疫帶到哪裏,”權仲白凝重道,“我去年跟從英國人南下的時候,他們知道我是遊醫身份,還和我談論過前幾年剛在泰西肆虐過的大疫,按描述,正和醫書裏記載的熱疫對上了。熱疫便是由病鼠傳播的,哪裏有鼠屍,數日後便有人死……此病一旦發作,可以說整個城裏十室九空都不誇張的。若是我的猜測屬實,北戎一路長驅直入打的是什麼算盤,倒是完全清楚了。”

    疫病的厲害,不是當時人是感覺不到的,就是種痘法已經很流行的現在,每年天花肆虐都能帶走不少人的性命,蕙娘聽權仲白說完,已是慘然色變,她沉吟了片刻,便果斷道,“我們自然不能走,但必須把孩子們送走了……非但如此,親戚朋友家也要打個招呼,這件事亦不能瞞着,你不立刻入宮面聖嗎?”

    權仲白只是微微一笑,沒有答話,蕙娘看他神色,心中不祥之感越重,忽然醒起方纔權仲白所說,他是親自捕捉了一隻病鼠……

    她忙又往權仲白處靠近了幾步,權仲白急退道,“不要過來!你還要回家去見孩子們的!”

    兩人此時,已經是心知肚明,若是權仲白猜測爲真,他染上瘟疫的可能性非常地大。而蕙娘此時靠近他,若得了病只管自己那也就罷了,可她必須回去安排大事的,要是傳染給孩子們,做父母的如何能夠接受?

    短短几息之間,慣於思考的腦子已將一切想轉,蕙娘死死望着權仲白,欲要說話,卻是什麼話都說不出口。經過這麼多次的生死冒險,她卻是一次比一次更不能接受權仲白的涉險。她思考過很多次權仲白去世的可能性,但當他就站在跟前的時候,這個念頭似乎要更難接受了。這種疫病,死人的可能性高嗎?應當是相當高的,不然也做不到十室九空……

    權仲白見她怔然無語,情不自禁伸手想觸碰蕙娘,手才擡起來,便又落下了,他長嘆一聲,方纔和顏悅色地道,“別想太多了,若是無事,自然大家無事,若是有事,你把孩子們送走以後怕也很難逃脫,這等疫病一旦爆發,一城的人都難逃的。大家好歹還能死在一塊兒。”

    蕙娘被他一語點醒,遂全心只想着將孩子送走的事,她倒退了幾步,注視着權仲白道,“好,就是要死,大家也死在一快!”

    權仲白忽然報以一笑,“這話都說了多少次了——你快去辦事吧。我這裏亦打發人去給宮中送信了,若是宮中納諫,還要組織人口趕快捕鼠呢,亡羊補牢,爲時未晚嘛!”

    蕙娘亦不再做兒女態了,她深吸一口氣,衝權仲白點了點頭,遂翻身上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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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夜晚宵禁的緣故,此時街上人丁極爲稀少。蕙娘思忖了一番,索性順路先去了平國公府,拍門進去以後找到楊七娘,直接把權仲白的話說了,才說到一半,楊七娘驚駭得手裏茶杯都已經摔破,“鼠疫?”

    她看來比權仲白都還要害怕,估計是知道一些他們都不知道的事情,蕙娘心底大石越來越沉重了,遂匆匆道,“不論如何,都該有備無患,現在永定門守將方埔是我的人,我想把孩子們趁夜送出京去,到天津投奔桂家,如是京城有了疫情,立刻南下到廣州避難。你意下如何?”

    楊七娘沒有絲毫考慮,扭頭便吩咐左右,“去把四郎、五郎和葭娘、十郎喊來!”

    她略略一皺眉,又自焦慮嘆道,“可惜,許多孩子此時都有職司不能擅離……罷了,我這裏估計還有一些別房的幼童,如願走也就一併送走了,日出前能出城那是最好。這若是假,不過虛驚一場,若是真的那就太可怕了,這些病鼠哪裏來的,北戎那邊流行鼠疫了嗎?若是流行了,他們哪還有心思打仗?”

    從宣德到京城,快馬也就是幾天的事,運送病鼠這個倒不是問題,但來源在哪真就不好說了,現在也不是惦記這個的時候,蕙娘和楊七娘約了互通消息以後,因桂家在京沒有什麼子女了,便直接回焦家拉了喬哥,再回了國公府,把歪哥、乖哥叫醒了,因去過外城,都不叫他們近身

    ,就讓他們在自己對面站着,快速道,“現在沒什麼好遮瞞的了,娘便直說了吧。北戎賊子不知從哪裏運了些病鼠過來,可能會令城內流行瘟疫,這個險咱們不能冒。你們今晚立刻去天津找桂叔叔他們,若是真有流行疫病,就搭海船直下廣州,在廣州,許叔叔的人會照顧你們的!”

    幾個孩子都是嚇了一跳,還反應不過來呢,蕙娘又望着歪哥道,“宜春號的份子,我以前也告訴過你的,一會兒娘把文書給你收走,若是疫病流行,爹孃真的不在了,只怕宜春號那裏也會出些變數,能爲自己挽回多少財產,便看你的本事了。寶印,你知道妹妹現在何處,若是爹孃真不在了,你要照顧好弟弟和小舅舅,來日若有機緣,到新大陸去尋你妹妹和姨姨,把四散的一家人重新團聚起來。知道了嗎?”

    歪哥茫然的面上,漸漸露出了些堅毅神色,他捏着拳頭狠狠地點了點頭,蕙娘微微一笑,又道,“出去以後,不論關係多麼親近,都是寄人籬下了,你們三人都要聽話懂事,自己多留心眼,別惹人煩,也別喫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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