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我跟李牧進來,忙拍拍牀邊,又招招手讓我們過去坐。
也許是將死之人,心裏特別捨不得人世間的情感,所以總是盼望着有人來看他,爺爺也是如此。
他看着李牧,微嗔道:“這麼久都不來看爺爺?”
說完,他好像又想到了什麼,擰起眉頭,歉疚地問:“是不是高氏的業務讓你費神了?”
李牧聽了,知道爺爺想多了,忙擺着手解釋道:“沒有沒有,爺爺,高氏的業務一切正常,根本不需要我費太多精力,是我自己的公司,國外有項業務需要我緊急處理,今天才回國,爺爺你別怪我。”
聽了李牧的謊言,我暗暗唏噓。
這是我與李牧在來時的路上想好的統一說辭,不管是高氏的股份被收購,還是我跟李牧的車禍,這些都不能告訴爺爺,他的身體,現在已經禁不住任何刺激了。
我們只能以這種善意的謊言來欺騙他,只爲了他能平和地渡過臨終前的時光。
爺爺聽了,臉色這才緩和了下來,他擡起乾枯的手,向我指了指,“只要你們倆好好的,你護着晴晴不被曉燕欺負就好了。”
“放心吧爺爺,我一定會護他周全的。”李牧向爺爺保證道。
爺爺點了點頭,又拉着李牧給他講了桐城現在的時局以及國內的經濟政策。因爲母親怕爺爺從新聞中看到高氏的動盪,所以背地裏讓護士將電視線路切斷了。
爺爺好不意思盼來了最喜歡的成熟又穩重的李牧,自然是不肯放過這個機會,爺倆很快就聊得熱火朝天起來。
但我知道,李牧一定是在挑着有利於爺爺心情的消息釋放,看着爺爺很久沒有放光的眼睛,我對李牧的感激,又加深了一層。
這時,母親突然衝我努努嘴,示意我跟她出去一下。
我不明就裏,但還是悄悄地跟着母親走出了病房。
一出去,母親抓住我的手腕,匆匆走出了十幾米遠,在確定病房裏的人聽不到我們倆的聲音後,才放開我。
我看着母親神祕兮兮的樣子,不禁好奇地問道:“媽,出什麼事了?”
母親剛剛繃着的神經鬆懈了下來,憂心重重地看着我,“慕睿軒知道你懷孕了嗎?”
我心裏咯噔一下,搖了搖頭,“我沒告訴他,他應該不知道?”
“那你們最近有見過面嗎?他對你的態度,怎麼樣?”母親繼續追問道。
“今天上午剛見過,態度嘛,”我想了想他今日清冷的樣子,沒忍住傷感的情緒,幽幽嘆了口氣,“還是以前那樣,像陌生人一樣的冷情。媽,你問這樣,到底出什麼事了?”
母親平復了心情,壓低聲音道:“這段時間,慕睿軒一直在幫我,他將之前的醫生護士全都換掉,安排了相熟的醫生和護士,又在暗中安排了人手保護我跟爺爺。”
母親的話讓我一愣。
“你確定是慕睿軒的人?李牧也排了人手,會不會是你弄錯了?慕睿軒怎麼會來幫我們?”
母親搖搖頭,“我沒弄錯,李牧確實派了人來,但他的人在明,慕睿軒的人在暗。慕睿軒曾經暗示過我,讓我千萬不要讓臉生的醫生、護士靠近爺爺,他怕高曉燕的人暗中搞鬼。”
這下我徹底糊塗了。
慕睿軒不是在外面大肆收購我們高家的股份嗎?現在怎麼又會來幫助我們保護爺爺?
他到底是何居心?
我的心情越發的複雜起來。
母親看我沒說話,焦急地伸手拉住我,“晴晴,還有件事我要告訴你,你叔叔回來了。”
“叔叔?我還有叔叔?”我聞言一愣,顧不得慕睿軒的心思爲何了,喫驚地問着母親。
母親點點頭,“是,之前亂七八糟的事情太多,我一直忘了告訴你,他是你父親同父異母的弟弟,你爺爺年輕時,在外面一時糊塗包養了情人,生下了這個孩子,被你奶奶知道後,大鬧了一場,你爺爺至此收了心,給那個情人一大筆錢,情人就帶着私生子出國了。你奶奶死後
,你這個叔叔想要回來認親,但爺爺出於對你奶奶的尊重,沒有同意,但爲了彌補這些年的虧欠,將國外一些不太重要的產業交給他打理,也算是給了他口飯喫,之後就很少聯繫了,這次不知道他從哪裏聽到了爺爺病危的消息,昨天從國外趕了回來,雖然口口聲聲說要陪爺爺最後一程,但是,我總覺得這件事沒有想像的那麼不簡單。”
我跟母親對視了一眼,沒有再說話,匆匆回了病房。
第二天,是高氏例行的董事會時間,因爲知道爺爺那邊有了多層保護,於是我便暫時放下心來,回到高氏去看看。
沒想到,剛一進到會議室,我愣住了。
會議室裏除了董事會成員、公司高層,後面還坐滿了媒體記者,架着長槍短炮,對準前面主席臺的位置。
我心中納悶,高氏的董事會,什麼時候邀請過記者啊?
我向主席臺的方向望去,尋找着高曉燕的身影,但是我卻在臺上意外看到了一張陌生的面孔。
那是一箇中年男人,身穿銀灰色西裝,頭髮微微有些禿,金絲邊的眼鏡後面,有一雙精明銳利的眼睛,此刻,他正坐在高曉燕的身旁,與她竊竊私語着。
我走過去,站到他們面前,低聲問道:“高總,我幾天沒來上班,竟不知道公司進了新高層,請問,這位是?”
聽到聲音,中年男人與高曉燕同時擡起了頭,表情各異。
中年男人上下看了看我,顯然是在打量我,心中也在對我做着評估。
而高曉燕則神色淡漠,語氣有些不耐煩地說道:“一會兒你就知道了,趕緊入座吧,就等你了。”
我胸中涌起一絲不安,但還是斂起心神,坐到主席臺的一側,與高曉燕空了兩個位置。
高曉燕輕輕咳了一聲,會場裏馬上安靜了下來,看到大家都擡起頭注視着她,高曉燕端莊得體地笑了笑,“今天,是我們高氏例行的董事會會議時間,但我還邀請了記者來,是有事情要宣佈,這位,”說着,她伸出手掌向旁邊中年男人示意了一下,“是我父親的弟弟,我的叔叔,高德倉,之前,他負責高氏海外的業務,從即日起,他將回歸中國市場,任職高氏集團業務總裁,大家歡迎!”
她的話音剛落,會議室裏先是鴉雀無聲,大家看看我,又看看高曉燕,好像不確定這位高家長輩是從哪冒出來的。
但此時,我已經完全愣住了,我滿腦子都是昨日母親對我說的,“此事不簡單。”原來,他的目的是揹着爺爺迴歸高家,而高曉燕,竟然又與他聯合在了一起。
高曉燕見無人響應,自己帶頭鼓起了掌,平時追隨她的那些手下們,也跟着應和起來,既而便是所有員工們雷鳴般的掌聲。
掌聲足足持續了三分鐘。
接着,高曉燕揮了揮手,大家停了下來,聆聽着她的訓話。
但是高曉燕卻沒有像往常一樣,打着官腔、說着套話,而是伸手指了指我,大聲喝道:“她,鍾晴,想必大家都不知道她是怎麼來到高家的,她在得知我們高家曾經丟過一個女孩的消息後,挖空了心思,在我母親和爺爺面前演戲,讓他們誤以爲她就是那個丟失的孩子,但其實,她是個冒牌貨,她爲了到達回到鍾家的目的,與鍾曼達成協調,跑來摧毀我們高家,好讓鍾氏集團在桐城獨大。”
話音剛落,場下的記者一片譁然,緊接着,便是相機“咔嚓咔嚓”的聲音。這些嗅覺靈敏的媒體一定看出來了,這是一出豪門廝殺,平靜如水的桐城安逸太久了,現在絕對需要一個爆炸性的大新聞。
閃光燈閃得我眼前一片眩暈,腦袋也“轟”的一聲,空白一片,這是顛倒黑白、赤裸裸的污衊。
我眯着眼睛,撐着桌子站起來,爲自己辯解道:“各位,我回高家,母親可是做過親子鑑定的,我是冒牌貨?呵呵,你們以爲叱詫商界幾十年的爺爺會是那麼好騙的?”
大家聽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應該相信誰了。
這時,叔叔站了起來,舉起手中的手機,揚聲說道:“各位,請聽聽這段我與父親的錄音,再做評斷,我相信公道自在人間。”
說着,他按響了錄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