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半年收成不錯, 小麥送去糧站, 按六毛五一斤的價錢回收, 補上沒完成的指標不說,隊裏還盡掙了千把來塊,加上偷摸賣豬羊的錢,劉二柱打算給生產隊買輛拖拉機。

    “小兄弟, 你買拖拉機幹啥啊?”

    這也是劉二柱始終想不通的地方, 他們莊稼人買拖拉機爲種地,工廠買拖拉機拿來運輸, 半大的小夥兒買拖拉機能幹點啥?不能喫又不能喝, 白糟蹋錢吶!

    小兄弟家日子過得不錯吧,不然哪能說買就買老幺麼貴的東西!

    顏冬青面不改色道:“我以後想當機械工程師, 先研究它組裝。”

    他不算撒謊,是想當工程師, 只不過爲得是大魏子民。

    劉二柱張口結舌。

    他字識不多, 只有小學文化程度,你要問他一畝地撒幾斤種追幾斤肥, 他張口就道十斤種八斤肥, 可“機械工程師”這幾個字眼, 他還是頭回聽說,約莫能猜到是門不簡單的手藝。

    “那拖拉機還有小四輪...都是那啥工程師造出來的?”

    顏冬青點頭, 垂下眼, 適時露出幾分無奈之色:“我爹是工程師, 平常只能靠畫圖教我, 理論不付諸於實踐,總是要差點。”

    劉二柱撓撓頭,聽不懂啥理論實踐,卻又莫名的佩服他們文化人。

    “小兄弟,你放心,這事包在俺身上,俺保管給你弄到介紹信,社會還是需要像你們這樣的知識分子,比俺們莊稼人強,只會種地,啥也不懂。”

    劉二柱笑起來,透着幾分憨氣。

    傅冉不贊同,誇他:“莊稼人怎麼啦?柱子哥,沒有你們莊稼人,我們還都餓肚子呢!”

    “呵呵...”這話劉二柱聽着舒心。

    一路閒聊,趕到鎮上,劉二柱熟門熟路帶他們去大華油坊。

    自打五六年改造之後,合作經營,再無私人之分,大華油坊是祖上傳承下來的榨油手藝,原本屬私人所有,後來被公家買去,佔了主要經營權,華家的老手藝人華師傅還在油坊爲十里八鄉的鄉親榨油,只不過掙的錢全進公家腰包,他每月只拿十五塊五的工資。

    不大的門臉兒,往裏進三間通房,靠牆放一個幾乎半面牆高的榨倉,屋裏瀰漫着豆油的香味,華師傅正忙着“包餅”,他徒弟扔下梢竿過來:“爲人民服務,勞動不分貴賤,同志來榨油?”

    傅冉張張嘴,把紅寶書上的語錄一咕嚕忘乾淨,不知道要怎麼接話,下意識就抓上顏冬青胳膊。

    “合作經營,無貴賤之分。”顏冬青拍拍她腦袋,把布兜遞給華師傅的徒弟,問:“幾天能榨出來?”

    小徒弟麻利的倒出黃豆過磅,笑說:“起碼得兩天。”

    白日裏開榨,師傅們鉚足勁,和着號子,把撞杆一遍一遍地撞向楔子,撞得越響出油就越多,在“隆隆”的木榨聲中,濃濃的油香味也隨之瀰漫在大街小巷。

    篩豆、車豆、炒豆、磨粉、蒸粉、踩餅、上榨、插楔、撞榨、接油,這裏面的功夫全在油的醇亮度中體現。

    十斤黃豆,兩毛錢的手工費,顏冬青掏出五毛錢給小徒弟,找回的三毛遞給傅冉。

    傅冉擡眼看他,眼裏透着疑惑。

    顏冬青咳一聲,低聲道:“留着花,你挺窮的,不是麼。”

    傅冉心裏道她哪窮了呀,只是守着嫁妝不敢放出來花而已,不過兜裏揣着這三毛錢,她竟然生出喫皇糧好幸福的感覺...

    “謝謝三哥...”傅冉衝他笑,聲音也格外的甜。

    要命要命。顏冬青忙轉開臉,耳根子發燙。

    傅冉沒注意到他異樣,餘光瞧見洋灰臺子上放的麻油,鹽水瓶子裝着,噴香。

    “小師傅,麻油賣不?”傅冉問。

    小徒弟笑道:“賣,咋不賣吶,不要油票,就是貴些,一塊五一罐,要是拿着芝麻換,五斤芝麻換一瓶。”

    像芝麻這樣的經濟作物,農村房前屋後不給種,非得年末支援國家之後才能平攤,一個人約莫能分到兩斤,會過日子的捨不得換麻油,就拿到油坊兌錢。

    “也回收芝麻?”

    小徒弟格外耐心:“收!五毛一斤。”

    傅冉心裏有了打算,衝小徒弟笑笑。

    小徒弟也就十五歲,還沒娶媳婦呢,瞧見傅冉笑得這樣好看,止不住的臉紅,也跟着咧嘴笑。

    笑着笑着,眼前換了張沒啥表情的臉,小徒弟不覺收了笑,眉頭隱皺:“同志,你有啥要打聽的?”

    “沒有。”顏冬青沒什麼情緒,轉頭又瞪一眼站他身後的人:“走了。”

    傅冉莫名其妙,難怪人常說伴君如伴虎,剛纔還好好的,轉臉就又瞪她又捏手腕。

    從油坊出來,劉二柱又趕馬車把他們送到礦區家屬院,卸下糧食蔬菜,顏冬青客氣的請他進家坐,劉二柱直襬手,窘迫道:“隊裏還忙,俺就回去了。”

    自個身上髒,進去也不好坐人家炕,手上黑乎乎的,喝水都得給人家茶杯上留幾個手指印。

    聽他這麼說,顏冬青沒再挽留,轉頭對傅冉道:“小冉,去撕五張工業劵。”

    傅冉心領神會,她知道顏冬青家工業劵擱哪兒,大鐵夾夾一摞花花綠綠的票,洋釘釘在牆上,傅冉依言撕下五張,再出來,一股腦往劉二柱手裏塞。

    劉二柱臉通紅,怎麼也不收:“俺送你們回來,可不是想討要好處。”

    他認得這玩意,是工業劵,只有參與勞動的工人才會發,他們莊稼人都沒有,所以很多工廠生產出來的東西拿錢也買不到,村裏但凡能弄到自行車、鐵鍋、牛皮鞋這類,十有八.九是有親戚在城裏。

    顏冬青把五張工業劵一卷,不由分說塞進劉二柱上衣口袋:“拿着,給家裏換口鐵鍋,你家那口鍋不好用了吧。”

    小兄弟心可真細!

    劉二柱心下感動,家裏那口鍋還是從鄰居家弄來的,雖然半腰上爛了個洞,但總算能將就燒個飯,可比用瓦缸強太多。

    “小兄弟,俺...俺這...”劉二柱激動的不知道該說啥好。

    “不是說隊裏還有事?回去吧,往後去我們總有打交道的時候。”顏冬青給他解圍。

    “哎!”劉二柱搓搓手:“俺也不客氣了,就承了你這份情,以後有啥事要幫的,直接來找俺!”

    送走劉二柱,顏冬青看看擱在家門口的糧食蔬菜還有雞蛋,對傅冉道:“把這些全拎去你家。”

    “不行,這是柱子哥送給我們兩的,至少留一半給你。”傅冉堅持道:“皇...三哥,你家日子也不是太好過,這可是細糧,平常花錢都買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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