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月膝蓋單跪在地上,用腳將腰間的令牌拱了起來。
令牌晃動,發着清脆的聲音,那侍女低頭一看,令牌上的字,雖沒寫上鬼月二字,不過南詔黑旗之將領,誰都知道,正是鬼月。
侍女將鬼月放了進去,又攔下葉姬,葉姬沒鬼月那麼多花哨,令牌舉起,正是葉姬。
見自己是說錯了什麼,那倆侍女才緩緩退了開。
寒冰室的空間不大,四四方方的一間小屋子,只擺放着一個冰棺。
鬼月用手輕輕一推,才發現冰棺已經封鎖的死死。
上面結了厚厚的一層霜,應該很難推動,鬼月撿起地上的小石子在冰棺上刻着。
鬼月將結起的霜刻掉了一些,葉姬輕步走上來。
見鬼月一邊沉思,一邊發呆,在想着什麼事情。
“怎麼?”葉姬這才輕問了二字。
“不行,寒冰室的溫度太低,已經結霜了。”鬼月的話音很低沉,像是在醞釀着什麼。
葉姬用手推了推,冰棺卻不能被打開。葉姬無奈之下,動手一砸,將冰棺給砸了開。
鬼月眼一瞪,果然還是葉姬處事夠心狠一點。原本想給無惜留一個看起來完整的屍首。這樣,看起來是不可能了。
冰塊砸下去的時候,劃破了無惜的臉頰。縱然無惜是個死人,但冰塊掉下去砸在她身上的時候,還是有鮮血留下來。
可惜,她已經感覺不到了。
葉姬將無惜托起,手輕輕挨在她的臉頰邊上,用手抹去絲絲血跡。
“葉姬,你想把她葬在哪?”葉姬剛想走,鬼月擡腳跟上前面一步。
“無惜曾經說,有朝一日,她想離開妓院,不如就葬在妓院之外吧。”葉姬微微一搖頭。
當年,她想離開妓院,是離開了。但是卻轉換到了另外一個萬劫不復之地。
那兒,甚至比妓院更加的可怕,也便是南詔這個地方。
“鬼月。”葉姬突然輕輕言了一句,“不如你說,葬在哪裏好?”
鬼月眼珠一轉,“無惜有沒有提過,她最喜歡哪?”
葉姬想了想,隨後還是把頭搖了搖。
無惜是孤兒,從小就在妓院。不過妓院是她死都想離開的地方,應該不可能。
深入一想,然而所剩下的另外一個地方,就是南詔。
可是,命運卻那麼捉弄人。南詔王卻是一手將無惜送上死路的人。
“我倒是想起,無惜挺喜歡去郊外的桃花林遊玩,不過那兒不是出雲嶺。”葉姬輕聲說道。
葉姬將無惜揹着離開了寒冰室。葉姬沒注意,那一紙書信從無惜的衣襟裏散落掉下。
鬼月沒叫住葉姬,將書信收到自己的手裏揣測。
有些人,生前不喜歡將自己做的事情說出,偏偏要留得死後才說。
那紙書信上,無惜的話寫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無惜的錯與過失,其實她自己明白。自從打算去萬天城內鬼以後,便沒打算活着回去。
書信上,也說過,無惜曾經自因爲自己的疏忽,不小心將南詔的祕密透露出去。
她也愧疚過,甚至深覺此生無顏在回南詔,也無顏見南詔王。
無惜將萬天城的情報一條一條的列在書信上,只是一次都沒有送回給南詔。
她想,也許只有等她死的那天,這些事情纔會傳到南詔吧。
她不怕死,從來都不怕死。
鬼月深深一感嘆。可惜,這些事情無惜再也沒有辦法說出去,因爲她已經死了。
鬼月沒想過要將一紙書信呈上給南詔王,應該隨着她,一起遠去這塵世。
葉姬揹着無惜一直走了很遠,鬼月纔將書信收入囊中趕了過去。
隨後來到大殿,才見所有人都已經來了,正等着鬼月出現。
卻許久以後,鬼月才走來。
“你和葉姬一起,怎麼遲了這麼久?”南詔王有意抱怨,見神醫瞪了他一眼,才突然自知明的把話收了回去,淡然言了一句,“走吧。”
無惜在南詔就像一個棋子,被人玩玩,也就該丟了。
南詔王甚至更不覺密探組織對他有多重要,走前連看都沒看無惜一眼。
這些情報,也許只需交給葉姬一人,都能完的成。
鬼月頭一偏,望見身邊有熟人的影子,就想說南詔王遇上誰會那麼淡然不問事,看來,是神醫嘛。
“喲,今兒個,你怎麼來了?”鬼月上去友好的問道。
“你問紫攸。”神醫淡然把話丟下以後,就從二人身邊離開。
紫攸抿了抿嘴脣,沒說話。
其實如果不是自己召喚神醫過來,神醫也不至於這個時候還在南詔。
她走到葉姬的面前,葉姬明顯還沉寂在憂傷之中,神醫一句輕言
“人死,不能復生。還請姑娘節哀。”神醫的話讓葉姬剎那之間一擡頭。
她身上的氣味,和一個人很相似,仔細一看,卻又不是。
“我是不是想太多了......”葉姬低沉的話語,讓紫荀聽見。
“葉兒。”他輕輕喚了一聲。
“我沒事。”葉姬搖了搖頭,將無惜抱起往殿外走去。
葉姬寧願那是個錯覺。至少,她應該不是千執吧。
南詔王和神醫走後,其他人也隨之跟了上去。葉姬爲了不讓無惜的身份被發現,只好將上回從南夏拉回的馬車將無惜放了進去。
葉姬和紫荀先一步離開。然而鬼月一行人在紫荀和葉姬等候過了一盞茶的時間纔來。
紫荀上前恭迎幾人的到來,葉姬安安靜靜在跪在前面。
葉姬想了許久,最後還是決定將無惜和南詔的百姓葬在一起。
這樣,她還是屬於南詔的人。
牌子上,她正生疏的刻着幾個字,‘無名人之墓’。
無名人,說的就是無惜,無惜是南詔的密探,如果直接刻上名字,很多人都會慕名而來。甚至有可能招惹敵軍。
葉姬這麼做,有兩手準備,一是爲了能好好將無惜的墓留存下去。二,也是爲了不讓敵國的人發現。
葉姬轉身走回來,石板之上,無惜悄然無聲的躺在上面。
無惜冰冷的一具屍體,被葉姬抱到了一片荒地上。
無惜是死,死前,也見不到葉姬一面。即便死後這個人是多麼的心疼她,那又如何?
她到底,看不見,也摸不着了。
“你就不自責?”神醫咬牙一問,站在鬼月的身邊。這話,卻是在對南詔王說。
“我,自責什麼?”他覺得可笑,剷除內鬼,是南詔的規定。
他是王,所以必須按南詔的律法行事!錯,在哪裏?
神醫一下子也沒說話,一瞬間只覺得這個人大概是沒救了。
神醫走到葉姬的身邊,葉姬此時此刻卻還一直在念着無惜。
“人死了就是死了,你還不明白麼?”她站在葉姬身後突然停下。
“你到底是誰?”葉姬的語氣放的很冰冷。
“神醫。”她輕輕回答了二字。
葉姬點了點頭,雖然是密探,不過以自己遊歷來說,神醫的名號,葉姬還是有聽說過的。
更重要的是,只要神醫能出手,不管是什麼人都能醫好。
葉姬腦海中浮起一個念頭,完全忘記神醫剛纔所說的話。
“能救......”葉姬的話沒說完,就被神醫給打斷了。
“我說過,不能!”神醫似乎早就知道葉姬要說什麼,斷然拒絕,卻道,“活人我能救,死人你讓我怎麼救?”
“你有沒有想過,這些事情是誰所爲,姑娘爲何不恨?”神醫輕聲低問。
葉姬搖了搖頭,南詔王是這輩子自己最敬重的一個人,這些事情怎能去怨王?
葉姬隨後沒說話,將無惜抱起,平放在一個草叢邊上。
她用腳一踩,將土壤踏的有些鬆軟,卻一邊是心不在焉的偏頭望着無惜。
此次一別。以後永不可能在見面。
葉姬恨不過,短劍在地上一劃過去,泥土在周圍炸開,漸了葉姬一身的髒泥。
鬼月想勸葉姬離開,畢竟這些事情又下人去做就足矣。
然而鬼月想說話的時候,卻發現怎麼也說不出,楊熵已經走上來將他的嘴巴堵住。
“無惜......”葉姬最後一聲輕喚。
無盡的思念,直滲回憶。
... ...
“葉姬?”
妓院裏,無惜推門走進。自己面前的葉姬正焦頭爛額的用手撐着下巴發呆。
無惜的手在葉姬的面前晃了晃,她坐下來,替葉姬斟滿了一壺茶。
“我的好姐妹,今天又在想什麼那麼入迷了?”
無惜輕輕一吹,將多燃起的一支蠟燭吹滅。
葉姬才反應過來,突然道:“怎麼了?”
“反正能省一點,就省一點。”無惜一憋屈,又道,“反正,咱們在這,俸祿本來也就不高。”
葉姬輕輕搖頭,沒說話。
“你說我們什麼時候能離開這裏......”無惜飲下一口茶。
葉姬愕然一愣,隨後笑笑,又道,“你就那麼想離開?”
“是啊......離開了以後,去哪裏都好。”無惜又道,“我只是不喜歡這裏。哪怕下一個地方,比這更萬劫不復。我也亦然不悔......”
... ...
南詔,確實是一個萬劫不復之地。
葉姬一擡頭,卻不忍心看。只是將無惜安放在墓邊安然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