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三更桃花鼓 >第九十一章 彼此謀算
    祁正修是三天前收到何之棠的信的。信中除了一般的尋常問候,最末提到由於她去城外的安化寺抄經誦佛,小桃被她雲灣村的哥哥接了回去。她本想去找,但聽府裏的下人傳着,小桃似乎和那人有些瓜葛,而且還曾去藥鋪抓過斑蝥、桃仁、川穹一類的藥,她也不知道怎麼辦了,所以想聽聽他的意思。

    何之棠這封信寫得字斟句酌,極有技巧。她沒有明說小桃服過墮胎藥,但是斑蝥等三味藥配在一起是什麼作用,稍懂藥理的人都知道。如果孩子不是祁正修的,他自然會斷了納小桃爲妾的念頭,如果孩子是他的,他也必然會傷心難過。關鍵是時間上這麼一拖,生米早已成了熟飯。不管祁正修怎麼想,都無法挽回了。也賴不着她。

    祁正修細細把信讀完,眉頭輕輕蹙了起來,沒想到何之棠還是個蠻有心思的人,是個聰明人,做正妻真的是再合適不過了。只是,他不喜歡她對自己玩這種把式。

    祁正修斜靠在榻上,霜白色的長袖垂到了地上,襯着如玉的臉龐,整個人都泛出一絲寒涼之氣。他微微眯上了眼睛,小桃羞羞怯怯的身影在他腦海裏晃了晃,那個小女子買墮胎藥做什麼會是給她自己用嗎祁正修的心微微涼了涼,手指重重地扣在了榻上。

    想了許久,祁正修起身到桌旁,給何之棠回了一封信。命侍從急速送回金陵。

    夜,又深了,祁正修沒有束髮,如墨的發,似雪的衣,在月色下有些悽清。祁正修走出大營,看着對岸的營火,心情也有些沉沉。

    隨着戰事的推進,濠州城外的大營早已撤了。現在對戰的主力是何士忠、何之訓父子,他同太子一起駐守在濠州城北的淮河旁準備增援,昨日又調了三十艘戰船過來,如今河流低淺,如果水戰,唐軍的優勢並不明顯。

    大周皇帝御駕親征,士氣鼓舞,聽說還有魏王增援軍隊要過來。濠州,只怕撐不了太久了。

    小桃在馬車上的日子並不難過,趕車的老伯人很好,一路也照顧小桃,漸漸地和小桃聊慣了,話也多了起來。

    小桃一心想着再去濠州城郊看看,便問道:“咱們反正路過濠州,不妨去城外看看呢”

    “濠州城都打起仗了,有什麼好看的。”老伯搖頭道,“這種地方,還是離得越遠越好,別人跑還跑不及呢,你還要去看。”

    “可是可是”小桃很爲難,她實在有點不甘心就這麼和祁公子擦肩而過,“我那裏有個朋友。”

    “什麼朋友也顧不得了。”老伯把馬車趕得飛快,“戰事一起,濠州城就肯定劃了防線,都有兵守着。你連城門都進不去。我們現在走的道也不是濠州的官道,官道已經斷了。我們走的是小路,沒準兩邊就有兵伏着隨時準備開仗呢。趕緊走吧,前面很快就出了濠州,離金陵不遠了。”

    小桃被顛得都快要飛起來了,趕緊鑽進馬車後面老老實實抓緊,縱然糾結,也沒有了辦法。

    馬車一路飛馳,快到傍晚的時候,在濠州城南郊的一家客棧停了下來。老伯去把馬車拴好,小桃進了客棧要了兩間便宜的客房,在樓下找了張桌子坐了下來,點了兩籠包子,並兩碗粥,靜靜地等着飯菜上桌。

    樓下喫飯的地方倒是不大,只擺了七八張桌子,供投宿的客人喫飯用。現在還不到飯點,人很少,除了小桃,稀稀拉拉地沒幾個人。

    小桃旁邊的桌上坐了位江湖遊醫,拿着幌子走南奔北的。此刻正把幌子放在一邊,一個人喫着面。客棧的小二給他上了碟鹹菜,他隨意擡頭看了眼小二,面色卻變了:“等等”

    小二一愣,那遊醫指着他問道:“你最近夜裏經常起夜,失眠,盜汗還總是腳底發虛白天頭髮暈,噁心不想喫飯”

    小二一拍大腿,也顧不上忙活了,趕緊坐到遊醫身邊:“您說的太對了。前陣子出了趟門,走了個親戚,回來就這樣了。我還只當是累的呢,難道不是先生給看看什麼毛病”說着把胳膊搭上了桌子。

    遊醫搖搖頭:“不用號脈。你呀,幸虧是遇上了我,否則你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你這可不是累。”

    小二臉色大變:“那是怎麼了”

    “你那親戚,一定是住在西南蜀地吧”遊醫斜眺了一眼小二。

    小二雞啄米似的點頭:“是,是。”

     

    ;“那就對了。”遊醫從背上的褡褳裏掏出兩顆藥丸,“你中的是瘴毒。回去趕緊把這兩顆藥碾開,和上鍋底灰,大黃,桔梗,再取涼涼的井水煎了服下,服兩次就行了。”

    小二愣在了原地,過了半晌纔回過味兒來拖着遊醫的胳膊千恩萬謝個不停。又用自己的工錢請遊醫吃了盤腱子肉才作罷。

    這麼一折騰,附近的幾桌人都湊到遊醫跟前,有讓號脈的,有讓看面相的。小桃也不禁放下了筷子,湊到跟前擠了進去。

    等了老半天,小桃才終於插上了嘴:“我想問問您,中了毒以後,還有後遺症,老是癢怎麼辦”

    遊醫盯着她勾脣微微笑着,小桃趕緊從袖子裏摸出兩塊碎銀子遞到他手裏。遊醫這纔開了口:“中的什麼毒”

    “見血封喉。”小桃想了一下才想起祁公子中的那毒的名字,“當時郎中開了方子好了,但是過後遇到天熱,就全身癢,手上的血管處還有紅線。”小桃儘可能地回憶詳細。

    “見血封喉”遊醫笑了,“抹在箭頭上的吧,中了這毒的人一定是個將領,郎中才不敢用一味藥,求個保險。但是恰恰缺了那味藥,藥效就差了許多,纔會雖然活命,但留下了後遺症。”

    “什麼藥”小桃好奇地問道。

    “狼毒。”遊醫答着,“把狼毒的根鬚取上二錢,加進去,就不會這樣了。不過一般郎中不敢用這味藥,用不好,人就死了。”

    “那現在怎麼辦”小桃焦急地問着,“還有什麼法子能補救”

    “補救的法子,也不是沒有。”遊醫頓了一下道,“如果有緣再見,我爲他鍼灸幾次,便可根治。或者,這個法子,也可以緩解。”說着示意小桃附耳過來。

    小桃趕緊湊過去,遊醫問了她一句,她輕輕點了點頭,遊醫又說了幾句,小桃有些目瞪口呆,眼睛瞪得老大,半晌纔回過味來,抽抽嘴角對着遊醫說道:“你還是告訴我去哪裏能找到你,我到時帶着他去找你施針吧。”

    遊醫拈着鬚子笑道:“我一年有大半年在外遊蕩,只有入冬的三個月,會回家裏去。越州萬春堂,霍仲。你去了一打聽就知道了。”

    “好,說話算話啊。”小桃再三打聽清楚了萬春堂的位置,才放心地鑽出人羣回到位子上喫飯。幾天的陰鬱此刻清爽了一些,總算小有收穫,下次看到祁公子,可以把這個告訴他,他就不用那麼難受了。

    何之棠的信寄出去後兩天,就收到了祁正修的回信。看來他收到信後立即便回了。何之棠的心還有些砰砰直跳,不知道祁正修會是怎樣的反應

    何之棠屏退了下人,坐到桌前,點上蠟燭,打開信細細看了起來。信的開頭,長篇地講述了一番前方戰事的辛苦,以及淡淡對她的掛念。應該是掛念她吧“猶憶別院深秋,琵琶錚錚,兩相和鳴,心有慼慼。”這說的貌似是她,何之棠的心裏泛起了一絲甜。

    信的結尾,用很短的幾行字,對小桃的事做出了回覆。卻讓何之棠的心跳緩了半拍。祁正修的大意是,他已在三軍面前公然宣告小桃是他的妾,如今被葉家人接走,不僅是他的恥辱,也是太子的恥辱。他會派人去雲灣村要人,不論她經歷過什麼,做個妾擺在家裏,他的顏面纔在。

    萬一,找不到小桃,又或是小桃有個三長兩短,難免讓將士誤會他不想負責故意爲之,便只好將小桃奉爲平妻,按平妻之禮葬在祁家祖墳中,纔好兌現自己的承諾。

    信的末了,又囑咐何之棠千萬保重身體,別爲這點小事懊惱壞身子,“靜以修身,安之若素。”

    看完信,何之棠猛地把信扣在了桌上,指甲都折斷了兩支,也沒有察覺。怎麼靜怎麼安祁正修看似雲淡風輕的語氣,漫不經心的態度,卻字字戳得她心疼。

    他到底是裝傻,還是真不明白看他通篇若有似無的關心,好像對小桃並不在意,可看他最後的決斷,卻又讓自己懊惱至極。她拼了命把小桃攆出去,他要找回來不說,萬一找不回來,或是小桃沒了,還要做平妻

    她堂堂何家大小姐,要和一個丫鬟做平妻這是什麼奇恥大辱

    她便是再有一絲加害小桃的心,此刻也化得煙消雲散了。小桃死了還不如活着,活着好歹只是個妾,將來死了隨便找個地方葬了也就是了;可現在死了倒是平妻,還要進祖墳這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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