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三更桃花鼓 >第一百零五章 遙拒千里外
    陳述帶着小桃上了停在外面的馬車,行了很快,就到了秦淮河邊祁正修的別院裏。小桃的心跳得很快,她不知道再見祁公子,會是怎樣的情形。他胖了瘦了身上的餘毒好了嗎

    穿過熟悉的竹林,到了祁正修的臥房,門外行色匆匆的侍婢,和濃濃的藥味,讓小桃的心越來越不安,她快步跟着陳述,到了後來,幾乎是忍不住小跑起來,跑進了祁正修的臥房,卻呆在了那裏。

    一身素白的祁正修,背對着門,坐在椅子上。高大挺拔的背影,頭髮沒有束起,如墨般傾瀉下來。小桃扶着門,氣都不敢喘一聲。陳述緊跟着走來,在外門頓了頓,沉聲喊了句:“子介。”

    祁正修的背影怔了一下,聲音依舊溫和:“你來了。”

    陳述的嗓子動了動,應了聲:“嗯。”看了看扶着門泫然欲泣的小桃,不禁又說了句,“我,我還帶了個人來看你。”

    屋裏,是死一般的沉靜。過了許久,祁正修仍然沒有說話。小桃有些忍不住,咬了咬牙,從門口邁了進去。剛走了幾步,祁正修開口了:“是小桃嗎”聲音卻冷得徹骨。

    小桃頓住了步子,心裏扯了一下,低聲說着:“是我。”

    祁正修的聲音像劍一樣射了過來:“瑤月姑娘,近來可好”

    小桃站在那兒頓了一下,隨即刺骨的寒涼從腳底蔓延到全身,心像被剜了一樣疼,瑤月他喊她瑤月小桃全身開始發抖,過了好久,才竭力讓自己的聲音不打顫:“我,我很好。”

    “既然很好,就回花月坊去吧。這裏太冷清,瑤月姑娘恐怕習慣了下三堂的熱鬧,不能適應。”小桃第一次發現祁正修的聲音寒涼起來讓人無法招架,戳的心都要疼碎。

    陳述有些看不過,插嘴道:“子介,你怎麼這麼說話”

    話沒說完,祁正修冷冷的聲音擲了過來,毫無迴旋餘地:“誰讓你帶她來的走吧”

    小桃的頭轟地一聲,她心心念唸的人,最終就是這麼對她。她夢裏見到的溫和的笑,抵不過現實的一句冰冷。她真的在做夢,自己官妓的身子,哪還配得上如玉的祁公子翠娘說的沒錯,他不會要她了。他也要不了她了。

    滿腹的心事,滿腔想說的話,都被小桃硬生生憋了回去,她含着淚看着祁正修的背影,許久,低聲說道:“祁公子,那,那你多保重。我走了。”說完轉身向外跑去。她雖然是個丫頭,可也第一次被人這麼嫌棄。又是何苦

    陳述跺着腳對祁正修說道:“她是個女孩子,你怎麼能這麼說她她爲了你,在下三堂被關到冰室關了半個月,都不肯說一句軟話。現在連何之棠都抱着琵琶準備接客了,你以爲像她這樣的傻丫頭有多少你以爲自己真的能讓所有的女人死心塌地祁正修,你是不是心也有毛病了”

    祁正修騰地站起身來,大步向裏走去,但是前方的凳子把他絆得撲通摔在了地上,陳述趕緊跑過去把他扶起來,想再說他幾句又有些不忍,把他扶到牀上後嘆了口氣說道:“我先把桃姑娘送回去。”

    祁正修一擡手,聲音有些暗啞:“別告訴她”

    陳述頓了一會兒,對他說道:“我知道了。”說完大步走了出去。

    祁正修摸索到了牀邊的牆上,頭一下一下,用力撞了上去。以前他這麼撞,就會管用的,可以看得清楚些,可現在不管用了,怎麼撞,眼前還是漆黑一片。

    由於他和何之訓那一場打鬥耗時太長,又緊接着趕去了濠州,連日的勞累奔波,身體長期過熱,讓見血封喉的餘毒又有了生長的空間。不僅全身都出了紅線,身上發癢潰爛,連眼睛也看不見了。各路郎中、御醫都請了一番,除了身上的潰爛好些,所有人都說眼睛治不了,他祁正修,以後就是個睜眼的瞎子。

    沒有一刻,他這麼希望自己的眼睛能看見,能看看那個丫頭怎麼樣了,她被何之訓踹了那一腳,好了沒有她在花月坊的日子過得可好可他是個廢人了,他有什麼資格拖着她他沒辦法贖她出來,更沒辦法爲她做些什麼,除了託太子找找教坊,讓她在花月坊少受些苦,他什麼也做不了。

    祁正修不知道撞了多少下,連心都快痛得沒了知覺,腦子裏只有一個詞,廢人,他是個廢人在兩軍交戰的時候他看不見,起不來,大唐敗軍;現在他還是看不見

    端着藥進來的侍婢看着額上滲出血的祁正修,不由低低地驚呼着:“公子”

    祁正修被侍婢的一

    聲呼喊回過了神,頓了頓,面上恢復了微笑:“把藥放在這裏,出去吧。”

    侍婢把藥放在了祁公子手邊的案几上,輕輕說道:“公子,藥已經晾好了,剛好可以喝。”

    祁正修摸索着端起了藥碗,一飲而盡,把碗遞給了侍婢:“謝謝。”

    侍婢端着空碗出去,心裏也有些五味雜陳,都病到了這個份上,公子還有這個風度,真是不容易。可公子心裏一定也苦,要不怎麼把頭撞成那個樣子唉,還不如大喊大叫讓人心裏踏實,這樣倒怕他憋出毛病。

    陳述追到了別院的門口,小桃正靠着門口的一株柳樹哭得傷心。冬天樹的葉子零落,小桃一身淺藍的襦裙,分外淒涼。陳述走到小桃身邊,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只是靜靜等着她哭。

    小桃看陳述出來,用袖子擦了擦眼淚,卻怎麼也擦不乾淨似的,只好含着淚擠出個笑說道:“讓陳大人見笑了。我沒事,沒事。這個結果,我應該料到的。畢竟我已經淪落到教坊,本來就不配再來”說着說着,眼淚又出來。她說不出的委屈,她是乾淨的,可現在看來,這份執着,多麼可笑。

    陳述搓着手,猶豫了半天說道:“你別和他一般見識。他不是那個意思,我敢保證,他肯定沒嫌棄你。他也派人找了你的下落。”

    小桃怔了一下,看着陳述止住了眼淚:“那”既然如此,爲什麼話說得那麼難聽

    陳述轉了話題:“先回去吧。路上慢慢說。”說着把小桃扶上了馬車。向回到花月坊的路上走去。

    一路上,小桃時不時看陳述一眼,欲言又止着:“陳大人,祁公子”小桃那雙如水的眸子,除了惦念就是擔憂。

    陳述的心有點亂,想了想說道:“他最近心情不好。濠州失守了。他和太子從濠州回到金陵,自然,自然是不痛快的。主要是這個。”陳述說完,自己也覺得這個理由不太說的過去,打了敗仗就那個德行,也確實不像。頓了頓又說道,“再者,他那個老毛病又犯了,身上有病嘛,自然找人瀉火了。我也經常被他刺得一愣一愣的。沒事,過兩天就好了。等他好了,我抓着他來看你。”

    小桃的心一扯,老毛病難道是見血封喉的餘毒又厲害了不由扯着陳述問道:“是又身上癢了麼還有紅線麼”

    陳述支吾着:“差不多吧,癢得厲害,身上也抓爛了。”

    小桃的心疼的有些抖,剛纔被祁正修的奚落瞬間煙消雲散了,原來他那麼難受,那衝自己發幾句火又有什麼要緊身上都抓爛了,該有多疼啊。小桃不由唸叨着:“要是那個老遊醫在就好了。他可以手到病除的。”

    陳述一愣:“什麼老遊醫”

    小桃回答着:“是越州的一個叫霍仲的郎中,他能治好多奇奇怪怪的病。我曾經和他問過祁公子的病,他說去了他那裏,施幾針就能手到病除。”

    陳述搖頭:“現在濠州失守,去越州的路也被截斷了,更何況吳越和周朝狼狽爲奸,與大唐爲敵。子介也沒法去越州。”

    去不了越州小桃有些失望,自言自語道:“那就只能放血了,幸好那時做藥引沒隨便找個誰的血來用。”

    陳述聽小桃唸叨藥引的血,他也曾聽說當初大小姐爲了祁正修割腕放血的事,不由問道:“難道做藥引的血還能再解他的毒”

    小桃有些沒法啓齒,對陳述支吾道:“嗯,啊,麻煩陳大人明天再來一趟,我去想想辦法。”

    小桃回了花月坊,要了命,那老遊醫說她的血原來做過藥引,可以讓祁公子身上的毒歸經。要是祁公子的餘毒再發作,可用來緩解一二,但是要先喫些大黃把火瀉掉,讓血歸涼纔可以用。

    大黃小桃想着就頭大了,那還不得拉肚子拉到腿軟啊。但是爲了祁公子,小桃一咬牙,向翠娘開口討了些大黃,只說自己最近火大積食。

    大黃真不是亂喫的,小桃又有些把不準量,晚飯後就瀉個不住。這下血估計涼透了吧。到了第二天一早,小桃拉得腿都開始抽筋了,忍着難受,把胳膊劃開,放了血出來,兌了涼涼的井水盛到碗裏,放到了冰室。

    上午陳述過來,看着臉色蠟黃的小桃,不禁擔憂地問道:“怎麼了昨晚沒睡好”

    小桃揉了揉浮腫的眼睛笑笑:“沒事。你等我一下。”說完提着食盒去冰室把那半碗血水取了出來,提回去交給了陳述,“把這個給祁公子喝了,應該會有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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