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正修艱澀地吐出了幾個字:“我以爲,她是你。”
小桃一愣,隨即反應過來祁公子話裏的意思,他以爲大小姐是她一縷細細的寬慰從心底淺淺泛上,小桃咬脣看着祁正修,沒有說話。
耳邊傳來一個清清涼涼的聲音:“看來是我打擾你們了。”何之棠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祁正修和小桃身邊,看了看小桃,轉而定定看向祁正修,“公子置之棠於何地”她知道祁正修看不見她,別說現在瞎了,就是以前,他的眼裏恐怕也沒有她吧本來她是不甘心折腰去問這句話的,可是眼前的情景,讓她忍無可忍,到底還是沒有把持住自尊,問了這句。
祁正修緩緩向前走了兩步,朝着何之棠的方向躬身揖了揖手:“正修和小姐,沒有緣分。如果今後小姐有什麼需要的地方”
話沒說完,何之棠淡淡地打斷了他的話:“公子,第一句就夠了。之棠明白了。”說着看了眼小桃,脣角向上勾了勾,轉身緩緩地走了出去。
小桃看着何之棠的背影,挪了挪腳步,她習慣性地想跟出去,卻又頓住了步子。愧疚、糾結,一起涌了上來。她對不起大小姐,可她真的舍不下祁公子。
過了很久,祁正修緩緩地開了口:“你也回去吧。”聲音有些蒼涼。
小桃咬了咬脣,固執地說着:“你買了我的春月,我該服侍你的。”
祁正修搖搖頭,往回走去:“我不需要你服侍。”
小桃快走了兩步,紅着眼圈輕輕扯住了祁正修的袖子:“公子,讓我服侍你一個月。這是我應該的,也是我想做的。”
祁正修頓住了腳步,側着頭聲音寒涼:“葉小桃,我不想你看着我這個樣子,你懂不懂”
小桃的眼淚泛了出來,固執地看着祁正修:“我不在乎。我只想服侍公子。”
小桃得聲音斬釘截鐵,沒有一絲猶豫,讓祁正修的心又慌了一下,他的世界是黑暗寒涼的,他發現自己貪戀小桃帶給他的那一抹溫暖和陽光,可他又不敢接受,前路渺渺,他不知道自己會帶給她什麼。祁正修狠了狠心,擡起腳步又想回去,小桃不由邁上前一步扯住祁正修:“公子,就讓我服侍你一個月。你看得見看不見,我不在乎,你心裏有沒有小桃,我也不在乎。我只想給公子添茶遞水,研磨熬藥,就已經很滿足了。我只有這麼一點點心願,就這一點點。”
小桃的話,扯得祁正修的心不是滋味,卑微落寞的語氣,讓他再也沒法硬着心腸,祁正修站立在那裏,一時不知道自己的腳步該邁到哪兒。
小桃鼓了鼓勇氣,伸手牽上了祁正修的袖子,聲音軟軟:“公子,我們回去吧。”
祁正修的心搖擺了一下,眉頭蹙了又松,卻再也沒法說出絕情的話。小桃那種柔柔的語調,卑微的語氣,讓他明白了一個詞,“不忍”是什麼滋味。半晌,祁正修淡淡說道:“走吧。”
小桃抑制不住心裏的狂喜,輕輕“嗯”了一聲,步子輕快地扶着祁正修走了回去,徐鍇正在屋裏着急不知道院子裏那三個人怎麼樣了。可他終究是個外人,不好出去摻和。看着小桃扶着祁正修進來,終於鬆了口氣,半笑道:“可算是好了。”
小桃的臉微微一紅,祁正修倒沒什麼表情,對徐鍇說道:“我要給太子去封信,如今我寫不了,我來念,勞煩你代筆吧。”
徐鍇點頭。三人去了書房,小桃把筆墨放好,看到祁公子身後的書櫃裏,每個小屜上擺着不同的紙,來回看了看,扭頭問道:“徐公子,五福鎮的紙是哪種”
徐鍇一愣,哈哈大笑道:“我可不是子介,非五福鎮的紙不用。你隨便拿一個就好。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最細緻白淨的那種是五福鎮的。不暈染。”
祁正修的心微微顫了一下,她竟然還知道自己喜歡五福鎮的紙她到底在自己的身上花了多少心思心,不覺融融暖了許多。
小桃的臉紅了,知道祁公子喜歡五福鎮的紙,歙硯徽墨,還是雲笙告訴她的。被徐鍇說得尷尬,小桃轉移話題道:“是雲笙
說的嘛。對了,雲笙呢怎麼見不到他了”
小桃呆立在了原地。從在濠州的時候,她就體會到了兩國交戰的瞬息萬變,可這是第一次讓她感到戰爭的殘酷。雲笙走了她沒法相信,那個給她揉搓胳膊,還說要給她蜜瓜乾的人,就這麼走了半晌小桃纔回過神來,喃喃道:“不會的,怎麼會他不是服侍公子的嗎”
徐鍇嘆了口氣:“那時子介的毒發作得厲害。軍營裏缺一味藥,雲笙急着去鎮上的醫館抓藥,結果遇上了敵軍的流箭”祁正修背過了身子。
小桃的手微微抖了起來,腦子裏不停地浮現出了雲笙的身影,買酒時的青澀,給她送藥的聊天,爲她留着蜜瓜乾的關愛小桃忽然煩透了這戰爭,讓好好的祁公子什麼也看不見,讓活生生的雲笙再也回不來。爲什麼要這樣爲什麼
從祁公子的別院回去,小桃有些懨懨的。想起雲笙,心裏就有些酸楚。從何之棠的身邊擦肩而過,竟然也有些木然,並沒有像以前那樣屈身恭敬地行禮,只是微微低了低頭。可這表情在何之棠看來,便像是勝利者的輕蔑。何之棠淡淡笑了,日子還長,她想看看,誰能笑到最後。
正月初九,趙匡義收到了李月娥的來信。信是趙匡胤遞給他的,外加一個別有意味的眼神。趙匡義來不及向趙匡胤解釋,匆忙回到自己的營帳,迫不及待地打開了蠟封。
李月娥的來信很長,足足有十幾頁,除了講自己歸程的見聞,還講了許多細密的心思,和趙匡義的那次相逢,在她的筆下,倒變成了一幅散着韻味的畫卷。趙匡義顧不上看這些,飛快地在字裏行間掃着,終於在最後一頁,看到了他最想看到的字,小桃在金陵教坊的花月坊。
只這幾個字,已經讓趙匡義血脈噴張了。她果然在金陵李月娥沒有太多地講述小桃的近況,反而讓趙匡義百爪撓心。她在花月坊,那種地方可讓她怎麼活趙匡義一撩戰袍,衝出了營帳。
周軍圍攻楚州已經近四十天,糧草耗費,兵馬疲累,但楚州的守將張彥卿始終硬抗,不肯投降。周朝皇帝柴榮也是頗爲頭疼,召集了將領們研究如何攻破楚州。
楚州臨着運河,防守堅固,將領們盯着地圖,一時也沒有良策。趙匡義看了許久,突然發聲道:“不如聲東擊西。”
“怎麼個聲東擊西”柴榮來了興趣。
趙匡義站了起來,指着地圖道:“楚州臨着運河,運河成了一道天然屏障。如今過了春節,天氣轉暖,運河這個屏障可以進行一番利用。”
“利用運河”趙匡胤的眉頭微微一蹙,勾脣笑了,他這個弟弟的主意,他已經猜到了七八分。果然現在更加進益了,這個主意妙得很。
趙匡義指着東側道:“陛下可以在這裏,擺開陣勢,和唐軍對戰。這樣唐軍會把主要兵力集中在這裏,耗持幾天,運河的西側守備必定鬆懈,到時帶一支熟悉水性的隊伍,從運河潛到城下,攻下缺口。”
柴榮一個揚眉,用力拍着桌子道:“好”
正月初十,柴榮把行宮搬到了楚州城下,親自督戰,士氣大增,從楚州城的東側開始猛攻。楚州城的守備有些抵抗不住,不斷地調動兵力到東側增援,甚至城裏的百姓也開始帶着兵器,衝上了戰場。
刀光劍影,馬嘶風叫,血流得城裏城外一片血腥的味道。趙匡義帶了兩千會水的士兵,從西側的運河偷偷潛到城下,在夜幕的掩護下,進了城裏。
裏應外合之中,正月十二,楚州的城門被周軍攻破了。守將張彥卿帶着殘餘的將士仍然用刀劍拼殺,做着最後的抵抗。直到刀劍都拼完了,張彥卿揮劍自殺,其餘的上千士兵全都戰死,沒有一個投降。
趙匡義殺紅了眼,他以前不是個濫殺的人,能勸降的,絕不願屠盡。可現在,他沒有時間,他沒有心情。他不知道還能有什麼方法,才能去把握他想做的事,保護他要保護的人。
正月十三,楚州完全攻克,柴榮在楚州修整兵力五天,並且安排着戰後的事宜。趙匡義在營帳裏靜靜地坐着,五天,夠了,騎上快馬,可以到金陵打一個來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