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三更桃花鼓 >第一百三十九章 唯你不可負(下)
    小桃擡起了眼睛,熟悉的人,熟悉的眉眼,熟悉的白色衣袍。小桃揉了揉眼睛,確定站在她身邊的是人是誰後,猛地跳了起來,緊緊拽着趙匡義的胳膊再也不撒手,身子都有些微微顫抖。

    趙匡義眉頭一緊,擡手擁上了小桃的背,聲音很輕:“怎麼了”

    小桃的眼淚忽然流了出來,擡手去擦,卻是越擦越多,怎麼也擦不完。趙匡義有些急,擁着小桃的手又緊了緊:“發生什麼事了”

    小桃搖搖頭,抽泣了半晌,才擡眸看着趙匡義,第一次用一種不那麼瘋癲、不那麼語無倫次的語調,對趙匡義認真說着:“公子,以後走之前,告訴我一聲。好嗎”說着眼淚又朦朧起來,“我好怕公子像上次一樣,不辭而別,走了就不回來了。”說着心裏有些酸,祁公子上次走的時候,像一盆冷水澆到了小桃雀躍的心上,砸得她有點懵。從此她怕極了不告而別,她受不了突然的消失。

    趙匡義看着淚眼悽迷的小桃,把她緊緊摟在了懷裏。不管她把自己當成了誰,可看着她這個樣子,趙匡義只覺得心都要裂碎,他擡起小桃的臉,鄭重地說道:“我答應你。以後不論去哪裏,一定告訴你。”

    “那你會不會像上次那樣”小桃的腦子一亂,說話又開始倒三不着兩。

    趙匡義沉聲打斷了她的話:“不會”他不喜歡和祁正修比。儘管祁正修在戰場上也許能算個英雄,但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無法給個承諾,他瞧不上。趙匡義聲音篤定,“我是我,不會辜負你。”

    小桃聽得迷迷糊糊,什麼我是我,但轉而又高興起來,拉着趙匡義的手跑到桌前,指着已經涼了的茶葉糕道:“看,我一早就做好等你回來。可好吃了。”說着伸手拿起一塊,嘟起了嘴,有些掃興,“現在不好吃了,涼了。”

    趙匡義把小桃手裏的茶葉糕拿了過去放進嘴裏,有點涼,有點硬,味道也不好,但他依然喫得專注,沒有什麼喫的,能比的上帶着一份情的美味。他只想把眼前這人,這景,這茶葉糕,都珍惜起來。

    小桃看趙匡義喫得認真,也開心得直笑。趙匡義有一剎那的怔忡,如果就這麼一輩子,看着她快樂無憂,是不是自己是誰,也沒那麼要緊

    不過從那之後,小桃對趙匡義上了不少心。只要看着他在營帳裏,便會湊在他身邊靜靜地坐着看他,有時嘰嘰咕咕說些摸不着頭腦的話,大部分時間都只是安靜地守着趙匡義,生怕他再次不見。

    看着跑前跑後,給自己端茶研磨的小桃,趙匡義說不上的心情,有絲絲縷縷的溫暖感動,也有些悵然若失的失神落寞。終究這份情感,不是對他。一如小桃到了如今神志不清的狀況,卻還記得要給他拿五福鎮的紙,要給他用徽州的歙硯這些又何曾是他的喜好

    幾天之後,趙匡義收到軍令,周軍開始全面攻擊南唐,皇帝柴榮親自在迎鑾鎮坐鎮,趙匡胤率軍從東南攻進,李重進從廬州一帶攻破,而趙匡義要率軍從北部殺進。

    戰火浩浩蕩蕩地拉開了帷幕,不到五日,周軍所到之處,已經全部披靡斬盡。春天,本是江南欣欣向榮的季節,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的如詩如畫的季節,但是在周軍金戈鐵馬的踐踏下,所有的春花,都成了枯木。只有四起的硝煙,和寥落的村莊,流離的百姓。興,亡,瞬間之事,一個盛世繁榮的大唐,在烽火連天中,危機四起。

    幾天後,周軍的軍隊從東南、西北、東北三個方向圍攻過來,連成了一片,大唐在長江以北的城池盡失,周軍在長江上來去自如,再無障礙。

    大唐皇帝李璟坐在孤寥的深宮中,無助,不是第一次涌上心頭。從戰爭開始,到現在,每次的軍報,永遠讓他是這個感覺。失敗,一次一次,他不知道自己還能經歷多少失敗。

    可如今,長江以北,只剩四座孤城,沒有任何還擊之力,再打下去,周軍淌過長江,直搗金陵,那麼大唐,就是徹底的亡國。想到這裏,李璟的手心裏不自覺地又是一層冷汗。亡國的噩夢,每天都擾得他不敢睡覺,只要一睡,不是戰火中唐軍的崩潰,就是山河土地的盡失,要麼就是父親沉默憔悴的面容。是啊,自己都做了些什麼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傳到他這個不肖子孫手裏,纔多少光景,就到了這個地步

    門外跪了幾個大臣,等着李璟的命令。從金烏西墜,一直到月上東山,李璟都一直把自己關在門裏,沒有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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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更鼓響了,更漏的聲音在寂寥的深宮尤其清晰,李璟的宮門終於打開了。過了半晌,李璟指指兵部侍郎陳覺道:“擬詔,求和吧。”

    陳覺的心也跟着痛了一下,不止他痛,跪在那裏的大臣哪個都痛,卻沒有人有一絲辦法。求和,只是個委婉的說法,實質便是投降。打不過,不投降又能如何

    陳覺的頭重重地磕了下去,許久都沒有直起身子,聲音沉得像從地下傳來的鐘聲:“是,陛下。”

    窗外,幾隻烏鴉悲鳴着,向着月亮升上的地方遊移不定。

    三天後,陳覺奉表率軍,到了迎鑾鎮,求見大周皇帝柴榮,把降表進獻給了柴榮。降表中的詞句十分哀傷,請求將長江以北剩下的四個州也全部割讓給周朝,兩國以長江爲界劃開,並乞求罷兵。

    柴榮的表情很溫和,但眉眼中卻是抑制不住的勝利者的光芒,半晌,柴榮徐徐說道:“朕本來只是要你們長江以北的土地的,既然如此,罷了,就這樣罷。”

    陳覺微微屈膝拜過柴榮,轉身離開。踽踽獨行的步子,有些蒼涼。

    大唐的國號依然是“唐”,只是領土面積從江南江北,變成了長江以南的一隅,而李璟不再稱“皇帝”,只叫“國主。”同吳越國一樣,附屬於周朝,每年要向周朝納貢。

    這對李璟也好,對大唐也好,無疑是屈辱的,只是這種屈辱,夾雜着悲涼,卻是誰也抗拒不了的。似乎每個人都能預料到明天的命運,大唐像一片桑葉,被周軍一點點地蠶食,但是卻無能爲力。

    之後,吳越國也及時地表了態,派了四百艘戰艦、近兩萬名士兵在通州南岸駐紮,和周朝遙相呼應,直指唐軍。

    柴榮都搖頭苦笑:“這頭老狐狸,唐軍都已經出了降表,誰還用他做這個樣子早先是做什麼的”見風使舵,沒人比的上吳越。如今周朝和唐朝劃江而治,兵戈早已調停。周軍都準備班師回朝、開回朝宴了,吳越才做了這般動靜。

    趙匡胤回道:“今日吳越來了軍報,說是錢弘儀會率軍來給陛下請安。”

    錢弘儀趙匡義聽着名字耳熟,不由想起了開封那個冬天搖扇的紫袍男子。皺了皺眉,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柴榮哈哈大笑道:“也罷,既然來了,見還是要見見的。正好幾天後開回朝宴,他來了也算個熱鬧。”說罷看着趙匡義勾脣淺笑,“要回去了,都回去收拾收拾、整理整理吧。”

    趙匡義身後的炭火跳了一下,將他的披風燒了一個小洞。趙匡義擺了擺袍子,沒有看柴榮的表情。

    出了營帳,看着四下無人,趙匡胤一把拉住了趙匡義,聲音很沉:“陛下剛纔的話,你聽到了吧該收拾整理了。他可是盯着你說的。”

    “我”趙匡義眉頭一蹙,反問道:“我需要收拾整理什麼”

    “你是真糊塗還是揣着明白裝糊塗”趙匡胤起了急,“你營帳裏那個營妓,從迎鑾鎮北帶到這裏,如今就在陛下眼皮子底下,你說要整理什麼難道你要把她帶回開封”

    趙匡義點頭:“沒什麼不可以。”

    趙匡胤氣急反笑:“好,好,可以。”頓了頓說道,“如今唐軍覆沒,陛下的下一步必然是北伐。魏王符彥卿的兵力是陛下的重要倚仗,陛下自然不會讓符彥卿的女兒符雪嬋不痛快。我如今說不動你,你自己看着辦吧。非要等着陛下親自找你談,到時我看看你怎麼掙”說完拂袖而去。

    趙匡義的脣角勾了勾,回到了營帳。

    正坐在桌前瞅着油燈發呆的小桃看到趙匡義回來,三步並兩步地跑了過來,一個沒有城府的笑臉綻開:“公子,小桃等了你一個晚上呢。你餓不餓,想喫什麼”

    趙匡義搖搖頭:“我喫過了。你也該早些休息了。”

    小桃卻是興致勃勃,毫無休息的意思,伸手幫趙匡義把外面的披風解了下來,驚叫了一聲:“破了個洞”轉而用手搓了搓洞,“不要緊,不要緊,我會補的。”說完認真地拿着披風坐到了牀上,開始度量怎麼補。

    趙匡義看着認真得小桃,心裏不由一酸,這個女人,不管怎樣,他絕不會在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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