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三更桃花鼓 >第一百六十九章 往事不可憶
    小桃嚇得驚醒了過來,眼前坐着的是一身霜白的趙匡義,眉眼是清冷的,不似睡夢中的那雙柔和;神情是清峻的,不似睡夢中的溫雅。可是他穿的也是白色小桃盯着趙匡義看了許久,眸子裏是滿滿的迷惑和遲疑。

    趙匡義自從小桃睡後就難以入眠,他素來心意沉穩,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心裏是鐵一般的分寸。現在卻第一次陷入了矛盾和糾結中,甚至還有擔心和害怕。從前,他只盼着小桃的病能好。可是這些日子耳鬢廝磨下來,小桃對他的依賴,給他的溫存,爲他的付出,已經像水一般纏到了他的骨子裏,他無法想象她病好了後能否像現在這麼對他。這一切,都是忐忑而未知。一早,趙匡義特意又換上了霜白的袍子,只要不失去已經得到的幸福,他可以做一切。

    趙匡義看着小桃醒來,沉聲問道:“怎麼樣了”

    小桃回過神來,看着趙匡義的袍子,目光裏閃過一絲怔忡,抿脣笑了笑:“做了一夜的夢,亂七八糟的。”

    趙匡義的心突了突,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小桃經常走神。常常一句話都會讓她陷入沉思裏。她腦子裏的斷篇漸漸在拼接,重合。有的開始逐漸完整,有的開始逐漸清晰。

    三天後,趙匡義和小桃再次去找霍仲施針。這次霍仲又變了法子。不再用竹筒,而是直接在小桃的頭上施針,但是針和上次細長的銀針不同,是短而細密的針,在小桃頭上的各個穴位插了進去。

    趙匡義看着小桃頭上細密的針有些擔心:“爲什麼要這麼多”

    霍仲笑道:“你就放心好了。上次施針,目的是化瘀。把她腦中累積已久的淤血散開,用竹筒可以把針的力量加強、震碎,大塊的淤濁散成小塊,逐步吸收或是散開。現在用細密的小針去疏通,把腦中各處的細小污濁排出去。就可以清爽了。等下次,再輔助以燻蒸,把全身的筋絡、淤堵都疏散開,就基本沒什麼問題了。”霍仲說得頗爲自信,“這種瘋癲之症,如果不這麼下狠力,是去不了根的,頂多暫時緩和緩和,等到淤堵集聚得多了,沒準什麼時候就又發作了。這個法子我看苗醫用了多次,效果都不錯。”

    趙匡義這才放了心,細細看着小桃的反應。小桃坐在牀上,眼睛緊緊閉着。頭上酥酥麻麻地,像有什麼流竄來,流竄去,腦子麻成一片。但是腦中沉悶的地方漸漸輕鬆了,以前想什麼想不起來便會頭疼,好像一堵牆死死地橫在面前,可現在想什麼,就好像是一條幽深的巷子,可以一直往裏走着,走着。

    過了半個多時辰,霍仲把針取了下來。小桃只覺得全身像被抽空似的乏軟無力。太奇怪了,明明什麼都沒做,就是坐在那裏,卻像幹了重活似的疲累。趙匡義把小桃扶回了客棧,小桃一頭扎到牀上,無力地又睡了過去。

    這一覺,又是好久。夢裏是五彩斑斕的,好像有很多人在跳舞,幺娘在跳,自己在跳,連大小姐都在跳。對了,除了大小姐,還有二小姐。從金陵,到濠州,許多往事都像從水底浮了上來。小桃的心裏跟着歡愉起來。

    但是沒過多久,夢裏的顏色變得越來越暗淡,花月坊裏的鶯鶯燕燕,二小姐被貓舔着的樣子,大小姐被七皇子攬在懷裏的樣子,自己被人摸着手小桃的身上開始打起了冷戰,夢裏變得漆黑一片,有一個看不清的身影壓在了她的身上,聲音陰陰地問着她:“爽嗎”

    小桃想叫,卻喊不出聲。心裏發急地想把那人推開,卻推不動,只在漆黑裏看到那一角紫色的袍子。那種無助和絕望,她好容易已經忘了,此時卻變本加厲,像洪水一樣涌了過來。

    她想罵畜生罵不出口,想喊祁公子喊不出聲。只有大小姐淒涼的聲音在她耳邊像鬼魅一樣飄着:“祁正修死了,他戰死了他死了他戰死了”

    所有的氣血,從腳底轟地竄上了頭頂,小桃只覺得有一股自己抑制不住的洪流倏地麻木了整個頭腦,她淒厲而絕望地大叫着:“啊啊”

    這一次,她終於叫了出來,聲音還很大,以至於把自己都喊醒了。小桃睜開眼,還好,很大的太陽,不是夢裏的漆黑;還好,白袍子的祁公子就在自己的身邊,沒有死可是,他是祁公子嗎

    趙匡義看着一臉是淚的小桃全身哆嗦,伸手緊緊攬上了她的肩:“怎麼了夢到什麼了”

    小桃盯着趙匡

    義,全身繃得緊緊,聲音都在顫:“你是祁公子嗎你是嗎”

    趙匡義的心扯了一下,看着一身大汗,一臉眼淚的小桃,他不知道自己怎麼開口。半晌,他勾了勾脣,撫了撫小桃凌亂的頭髮,聲音有些艱澀:“怎麼問這個傻問題,糊塗了”

    “你是,對不對你沒死”小桃急切地問着,她迫切地想把耳邊那句“祁正修死了”丟到一邊,那是夢,那一定是施針後錯亂的夢,祁公子不是好好坐在這兒嗎還有他的白袍子啊。

    趙匡義閉上了眼,用力吸了口氣,睜開眼看着小桃,沉悶地點了點頭。

    小桃的心舒了下來,伸手用力勾上了趙匡義的脖子,把頭深深埋進了趙匡義的懷裏,身上都打顫,還好他活着,只是夢。

    趙匡義愣了一下,隨即把小桃緊緊地摟緊了懷裏,他用力把小桃揉着,心卻發疼。讓他怎麼辦

    小桃醒來後,眉目更清明瞭,以前的渾濁散去。如今的伶俐,已經完全看不出她的瘋癲。但是卻常常出神,一個人坐在那裏,呆呆地想着事情。

    趙匡義看小桃出神,心裏也更加混亂。他不知道她都想起了什麼。她已經記起祁正修死了,那是不是意味着她都記起來了趙匡義很想問問,卻又說不出口。他不知道自己在小桃心裏,到底是個什麼角色。可這層窗戶紙,他不敢去捅。他害怕捅破了,自己會一無所有。

    趙匡義心裏煩亂,便也出去走着。無意走到了萬春堂門口,卻看到了門口有幾個人在來回走着,那幾個人他沒認錯,是趙匡胤的得力部下。糟了,趙匡胤還是找到萬春堂這裏了。不知道霍仲會不會把他們交代得一清二楚。

    趙匡義顧不得多停留,趕回折回了客棧。只剩一次鍼灸,無論如何,是要施針的。只是,該怎麼和霍仲碰面

    趙匡義一邊琢磨着,一邊大步往客棧走去。回去便急忙趕到小桃的房間裏,卻是空空無人。趙匡義在客棧裏外找了找,依然沒有。不由起了急,問着店家:“和我一起來的姑娘呢”

    店家搖頭:“出去得有一炷香的時間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趙匡義起了急,這時候能去哪兒忙衝出了客棧,在路上到處找着。如今越州城裏不知道有趙匡胤多少的人馬,可千萬別讓他們抓了去。趙匡義在大街小巷來回找着,快到傍晚,纔在一處攤子前找到了發呆的小桃。

    趙匡義懸着的心這才落下來,一把扯過小桃,聲音生硬:“怎麼又亂跑”小桃卻沒有什麼反應,依然盯着前面的小攤發愣。

    過了半晌,才轉過頭,看着趙匡義神情迷離:“公子,我今天上街,發現很多東西都不一樣了。”

    不一樣趙匡義眉頭蹙了蹙,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什麼”

    小桃失神地說道:“以前看着什麼都新鮮,可今天看着什麼,都覺得好像見過。但要說在哪見過,又想不清楚。”小桃指着前面的攤位道,“就說這個香囊吧,我記得公子給我買過,可買了幾個,我忘了。”說着,目光有些熱切地盯着趙匡義。

    趙匡義看着小桃得眼神,心裏說不出的滋味。她還是太單純,想試探別人怎麼不先學着掩飾自己的目光呢要知道,眼睛是不會騙人的。她明明已經想起來了。卻問這個問題。趙匡義沒有回答,只是定定地回看着小桃,半晌,才說道:“如果我不記得呢”

    小桃的眼裏疼了一下,目光垂了下去。他不記得了如果他是祁公子,是不會不記得的吧可是可是小桃說不上的感覺,她有些懊悔,爲什麼要問這個問題小桃抿脣道:“沒關係,我也常常不記得。哪能什麼事都記得。”說完,小桃在前面先走了去。

    趙匡義大步跟在後面,看着小桃的背影,心裏一陣疼得緊似一陣。忽然,小桃轉過了身子,看着趙匡義,大大呼吸了一口,用力對趙匡義說道:“公子,我不想再去施針了。”

    趙匡義怔了一下,他沒想到小桃會和他說這句話:“爲什麼”

    “我已經好了呀。”小桃眸子轉到了一邊,聲音故作輕快,“你看,我如今什麼和以前都一樣,爲什麼還要去施針。只不過再想些小時候的事情罷了,我不想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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