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日子宋儒儒本就心力交瘁,夜裏淋了雨,吹了風,再被修頡頏往心上戳了一刀,第二天醒來時就覺得頭重腳輕,於是她問高隊長要了感冒藥喫。
“你要是病了就休息吧。”高隊長看她抓起藥丸一口就吞了,有些不放心她的狀態。
“不是大毛病,就是着涼而已。”宋儒儒端着一杯熱水咕嘟咕嘟喝下去,燙得胃裏暖和極了,“再說,我昨天半夜才說服他們,萬一今天他們又變卦了怎麼辦我還是去現場看着吧。”
高隊長衝她豎起大拇指,“我可真佩服你,咱們全隊談了一週他們都沒鬆口,你竟然隨便幾句話就解決了。”
宋儒儒不喜歡搞自謙那一套,當即就糾正了高隊長的話,“話雖然不多,但字字璣珠,句句良言,怎麼能是隨便的幾句話呢”
高隊長連忙道歉,“是我說錯了,你那是金口玉言 ”
宋儒儒左右看看,故作隨意地問高隊長,“那個修頡頏呢他不去現場嗎”
“他在查資料,說過一會再去。”高隊長說完過來人似的一笑,一副“你就別在我面前裝模作樣”的表情。“我還真是不懂,你們倆表面互相攻擊,背後相互關心,這是什麼新情趣嗎”要說口是心非高隊長也不是沒見識過,只是看他們倆的狀態是真刀真槍的互懟和互相無視,難道現在談戀愛套路這麼多
“都是他先攻擊我的。”宋儒儒有些委屈地說。
高隊長回憶了一下,認同地點點頭,“這倒也是,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錯了,之前和我說你的時候簡直把你誇上天,所以我一開始都沒想到會是你”
宋儒儒聽出話裏的深層含義,不爽地挑了下眉頭,“沒想到是我”
高隊長說多錯多當即決定還是談工作好,工作使人進步,工作使人幸福“我們還是去現場吧,已經開始好一會兒了。”
雖然發掘工作從東壩村開始,但八卦村的村民也一個沒少地聚在溝渠邊,宋儒儒遠遠看見姬師傅就先去了八卦村這一邊。姬師傅正在埋頭看手機,宋儒儒叫了他一聲他才擡起頭來。
“看什麼呢”宋儒儒笑着問。
“看車呢。”姬師傅說着把手機拿給她看,“等文物挖出來,遊客就多了,那些旅遊大巴車可都要提前訂貨的。”
論經濟頭腦,宋儒儒是佩服八卦村的,今早雨停天氣晴好,八卦村早早地就熱鬧了起來,看樣子又是吸金撈錢的一天啊。“哎,昨晚姬書記說你們村很早就建了圖書館和音樂廳,我上次來的時候怎麼都沒去過啊。”
“圖書館還在,音樂廳沒了。”姬師傅放下手機擡手指向遠處,隱約可見一棟波浪形房頂的建築,“就是那裏,蓋了三年都沒人去,只好改成大劇院跳舞了。”
以八卦村化腐朽爲神奇的力量,一般是不會出現投資失誤的,宋儒儒有些不解地問,“不應該啊,你們沒做宣傳”
“其實這事有點邪乎。”姬師傅左右看看沒有人,低壓聲音說,“音樂廳剛落成書記就讓我去請樂團和指揮家,結果啊”
他的聲音越說越低,宋儒儒禁不住屏息聆聽,哪知說到關鍵之處姬師傅卻突然大喊一聲,“哎呀,修專家你來了啊”
宋儒儒扭頭一看,原來是姍姍來遲的修頡頏到了現場,正和高隊長在溝渠另一側指揮現場。姬師傅對修頡頏的專業能力是一百二十分的信任,發掘的先機讓給了東壩村,總得打聽打聽局勢,連忙順着堤壩下溝渠爬到另一側。“修專家,你讀懂龜甲上的字了嗎”
修頡頏淡淡地點了下頭,“看懂了部分,是一些關於戰爭和祭祀的內容。”
“戰爭祭祀”姬師傅的大腦飛速運轉,“那我們發展相關文化產業要怎麼做啊”
修頡頏可不是文化顧問,擡手就指向隔着溝渠的宋儒儒,“那你得問她。”
宋儒儒被他遙遙一指,有點心臟被擊中的意味,兩頰正微微發紅的時候,他繼續說完後半句,“因爲她專門忽悠人不責任。”
“”宋儒儒低下頭抿了抿嘴,兩手交疊捏骨節,有句老話怎麼說來着,得饒人處且饒人,哦不,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
其器,人慾挖其墳必先來找死。“修老師,老子說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你要是總這樣得理不饒人,就是有違天道啊。”
宋儒儒冷冷一笑,“無以人滅天,無以故滅命,無以得殉名。不要以爲天隔得遠遠的,就可以任意妄爲。”
“莊子蔽於天而不知人。”修頡頏回擊她用的是荀子批判莊子的話,末了還補充一句,“制天命而用之你不知道嗎”
“天道運而無所積,故萬物成;帝道運而無所積,故天下歸。”宋儒儒反駁道,“你牛逼你厲害你還能創造萬物不成”
“你怎麼還信奉老莊思想啊。”修頡頏挑起平淡儒雅的眉梢,語氣帶着些許的驚訝,隨即就自我開解了,“也是,你本來就是研究玄學的你這麼信奉老莊玄學,應該起名叫宋玄玄,宋莊莊啊”
“我叫宋儒儒又不是因爲我研究儒學”宋儒儒大吼一聲,“我的儒是誰念爲儒逢世難的儒”
她話音剛落,高隊長眉頭一動,小聲念出那句詩的後半句,“誰念爲儒逢世難,獨將衰鬢客秦關”
默默觀戰姬師傅戳了高隊長一下,疑惑地問他,“你們搞研究的人都這麼吵架嗎吵架還得背書啊”
高隊長趕緊搖手撇清干係,“我是實踐類,他們倆纔是理論類。”
“你那個儒也是儒生的儒啊。”修頡頏分毫不讓地說,“孔子說,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天都沒有說過自己做了什麼,你還要替天發言嗎”
宋儒儒的步步忍讓只換來他的咄咄逼人,現在修頡頏卻蹬鼻子上臉,越來越起勁了反正她已經虧欠他了,欠多欠少他都得理不饒人,還不如虧欠得多一些,這樣她划算點。“好啊,我是不能替天發言,但我可以替天行道”
她唰地把外套拉鍊一拉,擼起兩邊的袖子,學着姬師傅下坡的方法想抄近路過去揍他。修頡頏卻一個瀟灑地轉身,無視她的憤怒。宋儒儒火大心急,明明還有一半的高度,就不老實地直接跳下去,哪知她今早人就暈乎乎的,往下跳時腳底一軟竟然崴了一下。
“唉喲”
一米多高的堤壩不算高,可她是頭朝下的栽法,撲通一下整個人扎進渠底,摔了個狗啃泥。
修頡頏已經走了幾大步,聽到她的叫聲急忙轉身,高隊長已經先他一步跳下溝渠,拉起了倒栽蔥的宋儒儒。昨夜下了雨,溝渠裏零星積着些小水窪,被扶起的宋儒儒一身狼狽,摔得一臉泥巴。
“沒事吧”高隊長問她。
宋儒儒摔懵了,也不知道哪裏疼,也不知道哪裏髒。
修頡頏大驚失色,一個躍身就跳下溝渠。無奈他腿太長,又一時用力過猛,不僅跳過了宋儒儒所在的位置,還正好蹦進一個水窪裏,剛剛抹乾淨臉的宋儒儒迎面又被濺了一臉的泥漿。
這下宋儒儒也不懵了,她再次擡手抹掉嘴上的泥巴瞪了修頡頏一眼,咬牙回答高隊長的問題,“我沒事,反正有人不想見我,要麼跑得遠遠的,要麼落井下石,我有事也只能自己扛。”
“我”修頡頏想解釋卻也不知從何說起,除了學術辯論外他的思維向來會慢一些,尤其是在宋儒儒連珠炮的時候,他往往還沒理解上一句,她的下一句就已經蹦出來了。他懵了三秒,只說出一句話,“我不想見你你也不用往溝裏躲啊”
“好,我以後躲得遠遠的,儘量不在您眼前出事。”宋儒儒咬牙切齒地說“修老師,修專家,您工作重要,還是快回去吧”
姬師傅雖然知道他們之間鬧彆扭了,但也沒想到問題如此嚴重,而且這次還不是宋博士嫌棄修專家,而是雙方嫌棄啊他現在也不敢隨便勸和了,選擇退後兩步自保爲上。
姬師傅連連後退和一個跑來的考古隊隊員撞了個滿懷,他健壯的身軀差點沒把隊員撞飛,隊員也顧不上他,踉蹌站穩後急匆匆走到溝渠邊對着下面的人喊話。
“高隊長,溝渠以西什麼都沒有發現”
修老師,不作就會有老婆啊,你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