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蚍蜉傳 >4金嶺(四)
    沿着蜿蜒曲折的山中小路繞出冢嶺山,便進入了藍田山麓。這一路上大夥兒只顧趕路,並無多話。

    纔出村時,侯大貴幾次找理由離開,都被趙當世盯得死死的。他曉得這廝葫蘆裏賣的什麼藥,定是心疼在村屯留下的銀子,想折回去再搶回來。

    受到了嚴厲監督的侯大貴試了幾次無果後,心情沮喪,又見離村漸遠,便也收起了那點破心思,專心行在前方探路。

    走了良久,趙當世尋了片草甸讓衆人歇腳,才喝兩口水,侯大貴就急急跑來說情況不妙。

    趙當世令在場所有人安靜,自趴下去,耳朵貼地聽地面響動,心中估算,怕真是有一兩千人正朝自己這邊趕來,雙方距離不過一二里。

    他卜一出口,頓時引起一陣騷動。現下所有人加起來也不過二十六,如何能是這許多兵馬的對手人人自危之下,已經開始呈現想要四散逃亡的跡象。

    趙當世咣噹拔刀,先是厲聲威脅幾句,好不容易將躁動的人給鎮壓住,而後帶着衆人,牽了馬,迅速竄入左近林中躲避。

    衆人在林中屏息靜待,少頃,兩騎先至,但視其裝束,似乎並非官府中人。

    趙當世與侯大貴對視一眼,仍自按兵不動。他倆皆知雖同爲流寇,但各營之間分分合合,合作敵對從無定製。倘若眼前這批人馬是回營亦或者是八隊、西營八大王等麾下的,那還好說。如若不是,貿然出去,定然凶多吉少。

    那兩騎在草甸上兜轉一番後轉了回去,過不多時,一彪騎隊驟至,觀其規模,當在五百人上下。爲首一將虯髯黑臉,頭戴范陽氈笠,握着馬鞭,一邊聽着旁人述說,一邊四下觀察。

    趙當世細看那人,並不認識。但看他穿戴,至少算是營中票帥級別,正自掂量,侯大貴暗暗扯了他衣角。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見後排陸續跟來的騎手中,有一漢煞是面熟,不是在金嶺川與王扒灰並列爲逃跑冠軍的上炕頭是誰此人也是個馬軍百戶,不想在這裏遇見。

    這等慫包都混得好好的,看來眼前這支部隊並沒有太大威脅。趙當世又見那黑臉漢指揮左右,似乎要徹底將四處搜查一番,自忖也藏不住,便索性帶着人馬從林中出來。

    乍一露面,倒將草甸中那支人馬嚇了一跳,全都抽刀舉槍嚴陣以待。趙當世先吆喝了幾句陝西黑話,套些近乎,而後報出了自己的名號。

    那黑臉漢聞言,向後一張望,後邊上炕頭識相,趕忙打馬上前,指認趙當世。那黑臉漢邊聽邊點頭,不疑有他,朝趙當世招招手。

    趙當世連忙將馬給了侯大貴,一溜小跑上前跪下。只聽那黑臉漢粗着嗓道:“爾便是姓趙的百戶”

    他隨口再最後確認一番,趙當世當然應了。

    趙當世跪在馬前,不敢擡頭,那黑臉漢顯然對他的恭敬極爲滿意,緩緩道:“金嶺川一戰,爾也有些苦勞。罷,起來。”

    趙當世起身又謝,口稱:“謝頭領。小人粗鄙愚夫,願聞頭領虎名。”

    那黑臉漢跨在馬上哈哈大笑,聲音大的幾乎都有了回聲,笑畢,用馬鞭點了點趙當世的腦袋道:“孩兒聽清,爺爺便是飛上天,可知”

    “小人省得。”趙當世點頭如搗蒜,原來這狗東西就是回營猛將張雄飛,好傢伙,敢拿馬鞭點自個的頭,要非實力不濟,必將他拖下馬來痛打一番。眼下卻也只能忍氣吞聲,“飛上天之名威震四省,哪個不知哪個不曉便是小孩夜哭,聞得頭領名號,也膽破無聲了。”

    “嗯,甚好。”張雄飛傲然道,騎馬圍着趙當世兜了一圈,看到他身後還跟着一羣人、幾匹馬,起了心思,“爾辛苦來投,也不能虧了爾等。這樣,你便繼續當你的百戶,不過,這總得有個名目不是”

    趙當世發現他盯着自己僅剩的那八匹馬,生怕被搶了去,納頭又拜道:“多謝頭領仁義。頭領少歇,小人稍待片刻必再來問安。”

    他既如此說,張雄飛就先按下了向他索馬的言語,不再理他,吩咐左右原地休整後,拍馬自去。那上炕頭意味深長地瞧了趙當世一眼,也緊隨着走了。趙當世吁了口氣,這才略略安心。

    衆人聽聞趙當世轉達來的話,才漸寬下心來,也去尋了一片陰涼地休息。

    張雄飛等人很快又飛馬返回了草甸子。瞧這狀況,他這支馬軍可能只是開道前鋒,大部隊還在後邊。

    趙當世尋了一個騎士問詢,瞭解到老回回等在西安作戰失利,被迫撤退。對於失敗的結果,他早已有了心理準備,又得知此次雖敗,但諸路巨寇元氣未傷,各營聯盟尚不至於灰飛煙滅。如此一來,倒使他微微心定。

    隨即他又找到王來興,詢問還有多少銀錢。王來興將銀子全數給了他,點了點,只有二十餘兩。

    那張雄飛不是個善茬,貪財好色之名早就在外。趙當世怕給的少了他不樂,反而壞事,索性狠狠心,從中抽出大致十五兩碎銀子,帶着去見張雄飛。

    走到一片高草叢畔,張雄飛正與一幫人圍成一圈議事,趙當世自覺位卑,不敢打攪,就站在圈外靜靜等着,順便側耳傾聽他們討論內容。

    “這回不利,幸大頭領未動筋骨。不過關中條子始終逼得恁緊,早晚不是個主意。大頭領的主張,咱們出藍田,折回商洛,復去河南。河南也還有好些弟兄盤踞在山裏,只要咱一回去,必定羣起響應。”張雄飛其實坐在一塊小圓石上,但石頭被他的大屁股全遮住,倒像是蹲了個馬步。他平素雖是言語粗鄙,但提及大頭領老回回,口氣卻甚是敬畏。

    左右聽衆基本都是張雄飛的親信,大部分都對局勢不清楚,略有明白些的也向來唯其馬首是瞻,更聽到是大頭領的主意,盡皆點頭稱是。

    “不可”

    正當張雄飛興致勃勃準備陳述下一條觀點時,一個不和諧的聲音突然橫插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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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雄飛拿眼疑惑地瞥去,只見是前邊那個姓趙的百戶,卻忘了名字,只將眉頭一結,睜目質問:“你說啥”

    趙當世前邊聽到老回回要去河南跳火坑,一時間心急失言,這當口已是騎虎難下,只得硬着頭皮朝張雄飛一拱手道:“小人趙當世見過張頭領。”

    “少放屁,老子問爾剛說啥來着”

    “小人說不可去河南。”

    趙當世才說完,張雄飛呼一下站了起來,將身抵近他道:“你個瓜慫是在老子面前扎勢”

    “不敢。”

    “這是大頭領定下的,你倒諜活,都騎到他腦袋上去了。”張雄飛冷笑着嘲諷。他最煩旁人在他說話時插話,還敢否定他的想法。不過個卑微的破百戶,沒大沒小實在讓人着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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