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蚍蜉傳 >6禍福(二)
    離開賀錦營帳的次日,張雄飛引前部軍馬折向南行,穿過終南山進入鎮安、洵陽地界。一路上並未遭遇大股官軍,偶有少量官軍在部隊周邊打轉,但也只是離得老遠觀望着並不敢輕舉妄動。

    從藍田到鎮安不過百里,沿路卻有大批人馬不斷投奔入回營,僅僅張雄飛一部,就吸收了千把人。他們之中有好些是被打散的流寇,雜七雜八,也不知原屬何處,窮苦百姓也有些,然而所佔比例不多。

    趙當世也藉機招攬了些人,一舉將手下人馬擴充到五十人,人雖少,也得按規矩來。便提拔侯大貴補缺當了隊長,從金嶺川到藍田這一路,他多有效力,升他一級也在情理之中。

    侯大貴地位驟升,瞬間便威風起來。他早看楊成府獐頭鼠目的模樣不順眼,只不過礙於職位差距,未敢動作。如今二人地位相當,他便理所當然開始對楊成府頤指氣使,稍有不如意,即破口大罵。好在楊成府臉皮也厚得很,畏懼侯大貴,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還整日一口一個“哥哥”叫着,如此,兩人之間也並沒有鬧出太大的齟齬。

    過不多日,有消息傳來,勳陽巡撫盧象升爲防流寇入侵湖廣,特與川中援兵配合,調石砫總兵秦翼明領兩千川兵前往蠻川、豐陽關一線佈防。又差湖廣總兵許成名領筸兵三千六百由寶康、房縣移駐竹溪。

    且不說這三千六百的筸子兵是有名的剽悍之兵,那兩千川兵也是早先由前總兵鄧玘所帶,在京畿、遼東多處歷經戰火的強兵。兩支軍馬人數雖少,但提前控扼險要,以流寇的戰鬥力,要強行擊敗之,難度甚大。

    因此,張雄飛帶着前部進入興安、平利一帶後,並沒有繼續前進,而是就在當地四處打糧,老回回等則基本屯駐在終南山沿麓,攻擊堡寨,招徠遊民,積累糧草,又聽說近日邢紅狼等部流寇竄入了商洛,老回回這麼做,未必沒有觀望的意思。

    一開始,趙當世只能伏在馬上隨部隊移動,經過多日休養,他的傷逐漸好全,已然可以如以前般縱橫馳騁。

    眼下陝西流寇已經多達二三十萬,自臨洮、鞏昌至西安,二三千里連綿不絕,聲勢雖大,然全都困在關中一隅,受官軍步步緊逼,難以發展。趙當世有預感,過不了多長時間,流寇就將會有大動作。

    一連數日淫雨霏霏,這日晌午,趙當世與往常一般哨完糧,帶着幾十號人躲在一破廟中避雨,上炕頭忽至,給他帶來一個重要消息:去平涼、慶陽一帶聯繫闖王、西營八大王等部,並帶去老回回與這些人的事先約定的暗語。

    趙當世初聽之下,有些疑惑,要說此事事關重大,自己又非回營嫡系,何以當此重任。上炕頭則三言兩語使他豁然開朗。

    原來老回回將此事交給張雄飛辦,張雄飛在派出精銳出動的同時也派出了數支雜牌,目的不言而喻:此去慶陽等地沿途官軍環伺,遊宼遍地,可謂兇險。往好了說,多派出幾支人馬,成功的可能性大大提升。往壞了說,多派出一些非嫡系的雜牌,成功最好,不成功也可以混淆官軍的視線,爲真正的精銳爭取空隙。再說的難聽點,派趙當世出去,就是讓他當炮灰。

    “哥哥也被派出去了”當下趙當世見上炕頭面有愁容,便問。

    上炕頭紅着臉,哀嘆一聲,突然扯住趙當世道:“趙兄弟,外頭官軍恁多,咱這一去,十有八九是回不來了,老哥知道兄弟你向來有板眼,就想着和你搭個夥,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趙當世沉吟不語,未幾,緊緊盯着上炕頭,目光如炬:“老哥你照實說,這派出去的人馬中究竟有我沒我”既是重任,何以會派上炕頭代爲傳話他感覺其中有些蹊蹺。

    “這,這,我,我”上炕頭心裏有鬼,被他看得慌張,低首嚅囁着說不出話來。

    “唉。”瞧他這般做派,趙當世已知真相,甩開上炕頭的手站起來,面向廟外,“我當老哥是親兄弟,老哥你卻來誑我。”

    他冷冰冰拋下這一句,廟內的氣氛剎那間凝重起來,雙方人馬無人敢大氣呼吸,幾個心急的甚至都暗暗拔刀。

    “兄弟呀”

    正當大夥都繃着心絃之刻,這上炕頭卻不知怎地,哇啦一聲哭將出來,同時一把抱住了趙當世的右腿。此情此景,饒是見慣了陣仗的趙當世也是措手不及。

    “姓張的指下這差事,便是讓老哥將腦袋別腰帶上往火坑裏跳。老哥別人不熟,能求的只有你了,你若幫老哥這一次,老哥日後當牛做馬孝敬你”上炕頭說的一把鼻涕一把淚,一張老臉皺得如同槐樹皮一般,在一衆手下面前完全不顧自己百戶的形象。

    趙當世皺着眉頭,幾次想將右腿抽出,無奈上炕頭猴子上樹也似將腿抱得死死的,死活不撒手,無奈之下只能溫言撫慰:“你我袍澤多年,凡事都好商量,何需這般。”

    上炕頭涕淚四流道:“你不助我,我便死了。今日你要麼拿刀砍了我,要麼答應我,和我一道出去。”

    “放屁”侯大貴不知從哪跳出來,怒不可遏,“你自個要去死了,還想拉上咱們墊背百戶,甭聽他的,賞他一刀便了。”

    此言一出,廟內立刻躁動起來,趙當世與上炕頭兩邊人都拿起兵器對峙,時刻準備火併。

    “賊你媽,怎敢對老哥如此說話,還不滾一邊去”侯大貴的話並沒得到趙當世的共鳴,反而遭了罵。

    侯大貴一愣,但見趙當世面有殺氣,曉得他是動真格的,嘟囔兩句不敢再說話,灰溜溜地躲到了一邊。

    趙當世好容易扶起上炕頭,與他一塊坐下,和顏悅色道:“老哥話說的見外,咱兄弟之間,哪有什麼死不死的。你的事,便是我趙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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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sp;上炕頭聞言,立刻收了哀容,喜上眉梢:“這麼說兄弟答應了”變化之快、之從容,完勝趙當世曾見過的所有演技派。

    其實就在這片刻之間,趙當世心中便有了個大膽的想法,這個想法如果實現,前途大有可爲。如此一想,這上炕頭倒並非是個瘟神,還算是個小財神。

    “說答應也答應,說不答應也不答應。”趙當世面無表情,淡淡道。

    上炕頭聽得雲裏霧裏,有些急眼:“兄弟你就別再賣關子了,答不答應明說吧。”

    趙當世睃他一眼,用指輕敲泥地,緩緩道:“去也可以,不過是我代老哥去。”

    “代我”上炕頭呆若木雞,想這畏途人人皆避之不及,這姓趙的怕是腦袋進蟲了說胡話,“兄,兄弟說清楚些。”

    “此去傳信,老哥便不必勞身,全權由小弟代行。此事小弟會去知會那姓張的,想那姓張的並無拒絕的道理。”張雄飛瞧趙當世不順眼,若非賀錦罩着,必是不容他在手下。如今趙當世自趨兇險,他定是一百個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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