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蚍蜉傳 >26棒賊(二)
    難言之隱再難言,這會兒也沒什麼好掩飾的了。

    據那女子坦白,自己實際不是廣元知縣馬乾的正室,僅僅是馬乾來川中任職後納的一個小妾。馬乾爲官正直廉潔,家中積蓄無多,而這些棒賊開口索價即是幾千兩銀子,他怎可能拿得出來就算拿得出來,以他耿直嫉惡的性子,也必不會爲了一個小妾而與賊寇私下做交易。

    似馬乾這般自詡“正人君子”,絕不能容忍自己拿錢與賊寇交涉的事情傳揚出去。那女子想來也是深知夫君秉性,無可奈何下才乞求於趙當世。

    趙當世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但聽那女子話中帶淚、殷切淒涼,竟是有了些同情。也不忍拂了她一片真切,便道:“在下若得出去,必不獨留夫人於此虎狼穴中。”

    那女子登時巨喜,只覺抓到了救命稻草,不住地朝趙當世許諾,說什麼回去讓馬乾給趙當世加官進爵之類的胡話,趙當世笑笑不以爲意。那女子說到後來,纔想起連對方的名字都沒問。趙當世仍以“倪大業”搪塞。那女子唸唸有詞讀了兩遍,似乎要牢記在心,不過後來突覺異樣:“這名字怎麼聽上去有些”

    趙當世暗想你倒比奪食王還聰明幾分,肅道:“名字乃父母所起,有何不對”

    那女子將身家性命都押在了趙當世身上,自不敢吐露半分真言,唯唯諾諾應了,卻是不敢多說了。

    大獲城內的這間黑屋四面皆封死,僅有幾個朝下的通氣孔,門若不開,便是長久暗無天日,不知白天黑夜。趙當世在黑暗中數次驚醒復又睡下,幾不覺過了多久。

    期間,那女子斷斷續續又哭了幾次,趙當世聽在耳中,更是煩悶。有數次那女子嘗試挑起話題,想探聽趙當世虛實,卻都被震天響的鼾聲逼了回去。

    早前聽聞棒賊每日會送一碗稀粥進來,趙當世一直等着,都未等到。暗自估算,怕是關了一日也沒到。但在這黑房之中度日如年,就如同已經熬了三四天一般難受。

    屋內雖黑,但隔音效果卻不見得好。趙當世臥在靠近門處,常常聽到外邊守門的兩個棒賊交談。所聊內容大都粗鄙下流,不堪入耳。且數次涉及那女子。從他們口中可知,那女子恐怕容貌頗佳,若非背後有馬乾這麼個朝廷知縣撐着,早被這些人給生喫活剝了。這樣一想,反倒有些敬佩黑暗中那個聽似柔弱的“獄友”。倘換做一般女子,只怕早就整日裏哭天搶地的惶惶不可終日,那還能想出利用自己脫險這般計策。

    趙當世想着想着,倦意襲來,又睡了過去,等再度昏昏沉沉醒來,卻是被那女子給喚醒的。

    “軍爺,軍爺你聽外邊”聲音中掩蓋不住的激動欣喜。

    趙當世陡然一震,奮力扭起身子,靠到門旁,凝神細聽,果然清楚聽到外面有喊殺聲。

    又過不久,喊殺聲越來越大,直到“嘭咔”一聲大響,門被踢開,光線照射進來,直耀得趙當世睜不開眼。他用手遮眼,勉強從指縫中看去,只見門塌處灰塵四散,一大漢提刀,向內張望。

    那漢一見趙當世,喜不自禁,急忙過來用刀割了繩索,扶他起來:“千總,你受苦了”不是別人,正是趙營大將郝搖旗。

    趙當世好容易適應陽光,呸了兩聲,拍拍身上灰土道:“不礙事,戰事如何了”

    郝搖旗未答,門外撞撞跌跌衝進來一人,見此情形,上前一把抱住趙當世,又哭又笑:“當哥兒,你沒事,你沒事就好”

    趙當世呵呵一笑:“不過些棒賊,能奈我何”轉言,“奪食王呢”

    王來興咬牙切齒道:“這狗慫不知死活,還在負隅頑抗。徐把總與楊百總正在圍攻,必幹他個卵朝天”

    趙當世正欲邁步出門,忽聞房間那邊傳來嚶嚶聲,擡眼看去,只見一女子灰頭土臉的,正縮在角落驚恐地望着三人。逃出生天之刻好生歡喜,一時間竟是將她忘了。

    郝搖旗皺皺眉,把刀一舉,指向那女子:“千總,這位是”

    那女子見其粗魯異常,更是嚇得面無血色,直把一雙眼可憐兮兮地看着趙當世。

    趙當世擺擺手,低聲與二人吩咐兩句,二人得命,又瞥一眼那女子,相繼出門。

    那女子仔細打量了一番面前這個年輕將領,確定他並無惡意,這纔有膽開口:“軍爺,可別拋下奴家。”她雖滿臉塵土,頭髮凌亂,但一雙眸子竟是澄澈如鏡,看向趙當世這裏,和着微弱的乞求,便如只受傷的幼獸。

    趙當世不由心中一動,呆看那女子片刻,才被戶外殺聲震醒,快步走上前,替她將繩子解了,將之扶起。誰知那女子被綁日久,筋酥腳軟,搖晃兩下,卻不由自主癱倒在了趙當世懷中。

    趙當世正沒奈何間,楊成府腦袋從門外探進來,剛想打聲招呼,見此架勢,心領神會,飛腳離去。

    那女子搭在趙當世身上,也覺大大失態,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一張小臉蛋兒雖髒亂不堪,卻也泛出紅來。

    正在這時,門外又跑進來幾人,來人一見那女子,就“哇啦”哭開了,全都簇擁上前。共是一個老婆子和兩個小女孩,應當就是那女子曾提及的家僕了。

    趙當世將那女子

    交給她們,走出門外,招呼幾個兵士讓他們保護屋內人,自大跨步奔赴戰場。

    奪食王手下的蝦兵蟹將在面對趙營兵士的進攻時幾無抵抗之力。他們無論從組織上還是裝備上都還只有五六年前陝西流寇的水準,戰鬥力不值一提。

    楊成府迎上來,略略陳述了戰事經過。當夜趙當世一夥被俘,那一個奮不顧身跳下山坡的兵士幾處骨折,竟然沒死。好不容易摸回了營中,稟報此事。徐琿等相顧大驚,立刻點起人馬來攻大獲城,就連尚在養傷的侯大貴也掙扎着想爬起來效力。

    但大獲山道路崎嶇,徐琿等又不諳路徑,尋到天邊肚白,才找到大獲城。這城子雖破,但據有險要,又被奪食王經營了一陣,確有幾分難攻。但也幸得棒賊戰力實在低下,郝搖旗領一部敢死衝鋒上城,他們隨即便土崩瓦解。如今不過打掃戰場罷了。

    “千總,你說好笑不好笑。我等攻上城來,你知這些棒賊口中呼喊什麼”楊成府一臉痞笑,直與賭檔裏的混混無異,“這些沒錘的竟是以爲官軍來襲,口中所喊無不認爲咱們是附近州縣剿賊的官爺。哈哈哈”

    趙當世咧嘴一笑道:“比起他們,咱可不就是官軍嗎”那奪食王早先被自己誤導,事到如今還以爲是羅尚文來攻。這麼一來,川中棒賊的仇恨便引到了羅尚文身上。

    “奪食王抓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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