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蚍蜉傳 >47覃氏(三)
    趙當世對於西南地區的土司不太瞭解,唯一打過交道的便是當初羅尚文手下的那撥土兵。其衆悍不畏死的作戰風格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吳鳴鳳早年去過施州衛,對那裏的風土人情稍有了解。趙當世聽他說了,暗思:“莫不是哪裏露了馬腳,被土著捉了”夜不收其餘十九人帶回的情報並沒有特別值得注意的地方,趙營暫時未動,繼續屯駐在達州等地。

    小除夕前一日,那人卻回了,趙當世單獨見他,詢問晚歸之故。據那人供稱,在施州衛查探數日,臨走前一日於道旁茶棚歇腳,卻不謹慎,爲人所捉。說到這裏,伏地磕頭請罪,咚咚作響。趙當世寬宥了他。這二十夜不收雖爲軍中精銳,但說到底此前從未做過這類勾當,有些閃失也再所難免。反而,這人的實話實說值得肯定,畢竟,作爲特勤人員,忠誠是放在首要地位的。

    那人繼續道:“小人後來才知,那茶棚是忠路覃氏的暗樁子,專負責打探蒐羅消息。而抓了小人的,正是覃奇勳的長子現任宣慰使覃進孝。”

    “覃進孝”趙當世在腦中檢索了會兒,沒關於他的印象,“覃奇勳”這名字倒略有所聞。

    “你既被捉,怎麼又回得來”

    那人聽他問到這裏,忽然又下拜,趙當世正納悶,卻聽到:“虧得都指揮洪福齊天、聲震川東,才能讓小人撿回一條性命”

    “哦此話怎講”

    “那覃奇勳猜得小人來歷,曉得俺趙營厲害、都指揮英明神武,就親手將繩索給解了,還借了匹馬給小人,讓小人回來見都指揮。”

    “嗯,如此說來,他必有話讓你傳給我。”

    “都指揮神機妙算。那覃奇勳讓小人帶過趕年完四日,忠南聚雲寺一敘這十三字給你。”那人一路回來,生怕忘了,反覆唸叨之下,滾瓜爛熟,就連字數也點計出來。

    “過趕年完四日,忠南聚雲寺一敘”趙當世喃喃自語一遍。

    那人其他物什都被覃氏收繳了,沒更多情報可提供,趙當世將他打發下去,獨自一人於房中思索話中意思。

    又自言自語幾遍,後一句還好理解,前一句仍是拗口。他想不出個所以然,就讓人把吳鳴鳳叫來。

    吳鳴鳳不愧有着“導遊天賦”,一聽就明白了。他解釋道:“施州衛地方土人習俗與我漢家不同,除夕早一日過,是爲過趕年。聚雲寺屬下也去過,在忠州衛南方,香火不絕,裏頭一個吹萬廣真禪師是得道高僧,遠近各州縣信奉者很多,不乏官宦。瞧他意思,是邀請都指揮在正月初三在聚雲寺相見。”說完,嘿嘿笑着補一句,“他卻體貼,還怕耽誤了都指揮過除夕元旦。”

    二人又談論一會兒,趙當世陷入了沉思。吳鳴鳳見他不說話,自知沒自己什麼事了,躬身告退,隨即侯大貴與徐琿兩個一齊被找來。

    侯、徐自升任了千總,連日來是一刻也沒得空,忙得焦頭爛額,突然被召還以爲趙當世要檢驗軍務,路上過來還草草打了腹稿,一見面卻是瞠目結舌,將什麼軍務都拋到了一邊聽趙當世所言,他竟是要單刀赴會

    “請都指揮三思。覃氏雖順我漢家已久,但終究難改蠻獠習性,凡事不可以常理度之。若信其而去,必爲所害。”侯大貴說間,感到兩鬢都幾乎滲出汗來。他跟着趙當世也有好些時日,雖知這都指揮素有膽略,但也想不到膽大如斯。當下趙營良好的發展勢頭來之不易,絕不可因爲趙當世出岔子而前功盡棄。

    “我軍與覃氏向無交集,彼忽然來邀,沒有道理。且其身爲明軍,更是與我趙營勢不兩立,佈下此會,絕不懷好意。”徐琿亦持否定態度,難得他與侯大貴還有意見一致的時候。

    他倆的意見,趙當世一向看重,屋內一時間安靜得針落可聞。良久,他緩緩道:“二位是否清楚忠路覃氏與石砫馬氏的關係”

    “嗯”侯大貴與徐琿相視一眼,滿臉疑惑,他們不是川中人,縱然知曉些覃氏與馬氏的事蹟,但沒有深入的瞭解,“不知。”

    趙當世道:“方纔我與吳鳴鳳聊了一番,據他所說,忠路覃氏與石砫馬氏素有仇讎。”

    “這又如何”侯大貴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好好的在談覃氏,怎麼莫名其妙又牽扯上了馬氏

    徐琿鎖眉低頭,忽地想到什麼,擡頭道:“莫不是”

    他的話頭被趙當世接去:“忠路雖小,佛學盛行。覃奇勳治下佛寺不少,他爲何偏要邀我去聚雲寺一敘,你倆不覺得有什麼深意嗎”

    聚雲寺在忠州衛南部,距離忠路宣慰司也有百餘里路。就算裏面有個大禪師,於兩方會面也無甚緊要。覃奇勳這麼安排,實在蹊蹺。

    不過侯大貴也是個聰明人,稍一點撥,聯繫石砫馬氏,豁然開朗:“原來如此。聚雲寺地臨石砫,若覃奇勳帶大隊人馬入境,不說忠州譚氏,石砫馬氏定會被驚動,一個不慎就可能造成刀兵之災,石砫兵強,天下皆知,覃奇勳無論如何也不會託大到主動招惹他們。”

    趙當世點頭道:“正是。吳鳴鳳早年在重慶府輪過班,熟悉當地形勢,不會胡謅。就說石砫前任宣撫使馬千乘,他任上就不止一次進犯過忠路,此等事距今不遠,找幾個土著一問便知。”頓了頓,續道,“依此看來,覃奇勳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我恐會因身處險境而拒絕赴約,他便也將自己置於相同境地,以此平等兩邊,打消我的顧慮。我若不去,反顯懦弱無膽。”

    “照這般看來,這姓覃的還有些誠意”侯大貴撇撇嘴,“老話常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我趙營兵士雖強

    ,也未打到他忠路,他既然沒什麼壞水卻屁顛屁顛來敘事,說得好聽,實際上不過是提前示弱好讓咱們經過時手下留情罷了”說完,輕蔑地嘲笑了幾聲。

    “我看不然。”徐琿一臉正經,望着趙當世,“施州衛中,忠路覃氏爲土司翹楚。其家族能坐大,定不可能是軟弱之輩。更聞那覃奇勳與他老爹覃寅化曾在奢安之亂中立有戰功,拼殺出身的,自也有一副硬骨頭。他在我營未至時提前來邀,正體現了覃氏對我營的重視。”

    侯大貴“哼哼”兩聲,似對徐琿的論斷十分不屑:“我趙營名震川省,小到一村,大到一州,哪個聽了不顫上三顫這覃氏能提前來結好,正說明他們有眼光,這也是其家能苟活至今的原因吧。”

    談話到這裏,很明顯,侯、徐兩人已從一開始的不支持赴約轉而傾向於去赴約。但目前還有個癥結:覃氏到底想幹什麼

    排除了鴻門宴的可能,趙當世唯一能想到的只有一點覃氏想要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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