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蚍蜉傳 >52活水(四)
    當下馬張氏哭得梨花帶雨,趙當世苦勸無效,但見她楚楚可憐模樣,心熱間就將她一把攬在懷中。

    馬張氏小聲驚呼,又帶着幾分喜悅,乘勢也摟緊了他。她用頭摩挲趙當世寬厚的胸膛,漸漸止息哭泣,似怪非怪:“既是衆人面前,你怎麼又輕薄奴家。”聲音極盡嬌糯甜柔,有若童音。

    趙當世美玉在懷,只覺觸碰處無不是柔軟如絮,已是神搖意奪,自責道:“是了,是了,我不該如此。”

    正欲放手,馬張氏“嗯啊”一聲嬌喘,將身子貼得更緊道:“不,我要你抱緊我,永遠都不撒手。”兩人此刻均感對方身熱似火,若非睽睽衆目下,只怕就要入帳纏綿。

    馬張氏續道:“我要你答允我一件事。”

    趙當世細嗅幽香撲鼻,已然神魂飄蕩,道:“你說。”

    馬張氏甜甜一笑:“從今往後,別人面前另說,只你我二人時,不準叫我什麼夫人,要叫妙白兒。”

    趙當世心想:“馬乾的休書就在我手中,他那邊實質上已經不把這張妙白視作家人。她一個女兒家孤苦伶仃,隨我漂泊,不過是想要個依靠,我便收了她,也沒什麼不妥的。”如此想通,溫聲道:“妙白兒,今後你便是我的妙白兒。”

    張妙白聞之,喜不自禁,更添幸福,又嬌嗔幾聲,恨不能現在就與趙當世尋地溫存一番。

    便在此時,忽有一聲傳至:“趙大哥”

    這清若銀鈴的聲線頓時將趙當世從溫柔鄉中抽出,他放開張妙白,急視那人,可不就是覃施路,如今正紅着臉,怔怔地看向這裏。

    與她共來的還有王來興,亦是面紅耳赤,不敢直視趙、張二人。

    外人到來,張妙白整了整衣衫,接着對趙當世與王來興分別福了一福,乜視覃施路一眼,施施然而去。

    王來興等她行遠,走上前來鎖眉道:“當哥兒,你怎麼和她混在一起。”張妙白的做派,他耳聞目見,又因爲後司長官,平日裏更是多與這個女人打交道,深知其能。他自從獨領一司後,心智成熟的很快,自我主張也多了起來,現下見此光景,心裏開始擔心一向正直不阿的趙當世會被狐媚之術所迷惑。

    他面有不悅,仍顧忌自己這個大哥面子,不再繼續說下去。趙當世反而不好意思起來,微紅着臉,半晌不說話,看着不遠處的覃施路,她也是神情複雜,不肯挪到自己面前。

    幾人都在尷尬,一個破鑼嗓子冷不丁飛了出來:“哎呀,都指揮大駕到臨,屬下未克遠迎,罪過罪過”不用看人也知,定是何可畏到了。

    何可畏自輔佐王來興堅守大獲山後,自知在營中站穩了腳跟,這段時間來端的是意氣風發。前些日子整編軍隊,他又帶領一幫各地投誠的文士儒生大大出力,立了不小功績,趙當世因此實事求是當衆表揚了他,他便儼然成爲了趙營中文臣第一人。除了侯大貴等少數幾名高級軍官外,營中兵將都開始對他恭敬有加,尊稱一句“何先生”。

    早前任職官府中,何可畏是下吏中的下吏,不要說差遣別人,衙門裏只要有官身的,哪個不是對他頤指氣使。就同僚小吏,欺他形單影隻,也合起夥作弄他。反觀現在,名義上他依然只是王來興的副貳,但實質上,他已經成爲了營中文士的頭領。趙當世入川以來,各地蒐羅強迫,積累至今,後司中亦攢了有個一二十人的儒生文人。這些人雖大多才不堪用、品行不端,可好歹識字會使筆墨,這些活,是那些武夫們萬萬比不上的。憑藉這一點,何可畏開始逐漸插手軍務,就說之前整編軍隊一事,若無他居中統籌,任命文員編籍造冊,是絕不可能進展如此神速的。

    趙當世深知其中關竅,一方面慶幸於自己堅持網羅文士的計劃產生好的效果,一方面也開始隱隱擔心營中文士團體內何可畏一家獨大。看來有必要再提拔一人,不說與何可畏分庭抗禮,也得暗中作爲掣肘牽制。

    君王權術不是一蹴而就,而是慢慢磨練滋生的。趙當世身在其中,自不知自我的逐漸蛻變。眼下倚仗何可畏的地方還多,對他便也親切些許,擠出個微笑道:“何先生,幾日不見,倒是更顯年輕啦。”

    何可畏彎着腰,偏頭擺手道:“老身子老骨,和年輕二字全搭不上界嘍。只是見都指揮到來,喜從心生,容光煥發罷了。”

    “哎,都是老相識了,整那一套繁文縟節作甚許久沒來後司,今日特來看看。”趙當世說着邊走。幸虧這姓何的出面,否則氣氛還真難活絡起來。

    走了一陣,趙當世偷眼看到覃施路悶聲不響遠遠跟在後面,有些懊喪,悄悄招近王來興道:“你去陪陪她。不要讓她不開心了。這裏讓何先生作陪即可。”王來興與覃施路年紀差不多,他倆相伴,當不至於寂寞。

    趙當世吩咐完,朗聲道:“王把總,你事務繁忙,不勞多陪。有什麼事我問何主簿便可。”王來興應命而去,領着覃施路轉向他處。覃施路走時,不時回望趙當世,趙當世心中有些惆悵,狠心不顧。

    何可畏不明內情,在他聽來,趙當世打發把總,只要自己相隨左右,那是大大的恩榮,不由得心花怒放,一路引着趙當世,不斷介

    紹講述,煞是賣力。可趙當世神不思屬,唯點頭敷衍而已。

    走到一處院落,院內有幾個人站立,一衆的文士打扮。只是有的一襲白衫上盡是油垢污漬,有的無衣可穿、以尋常服飾代替,頭上卻文縐縐還戴着個方巾,大有不倫不類之感,也可一管窺之在趙營中這些文士的地位有多低、待遇有多差。

    這些文士趕忙迎上來,先拜趙當世,後拜何可畏。趙當世發現,拜他時,其等眼中多是畏懼恐慌,而拜何可畏時,卻多了幾分服氣。

    趙當世指着這幾個落魄的文士,對何可畏道:“你掌管後司,怎麼都不讓這些先生過的好些我營中素來尊敬讀書人,你這般行事,傳揚出去,還有讀書人投我營嗎”

    何可畏躬身道:“都使教訓的是。只是屬下久處明廷官場,對百無一用是書生感同身受。明廷積弊,始於黨爭,屬下既明此理,自不敢重蹈覆轍,使文士待遇躍居諸位軍爺之上。我等文員,平時做事,最多動動口,動動手指,無需費什麼氣力,所以糧秣省下,專供給營中健兒在陣上多殺敵寇。”

    他此話柔中帶剛,輕輕將趙當世的責罵頂了回去,倒與以往一貫的阿諛拍馬作風大相枘鑿。趙當世明白,這些文士都是他的下屬,在下屬面前,自不能一意曲意逢迎,否則將會招致下屬的鄙視。

    趙當世聽他頂撞,有些不快,但掃眼瞥見他眼中帶有哀求之色,便不再折他面子,點頭道:“你所言甚是。只是營中糧秣尚足,不必如此節儉。便調一些布匹、米糧過來也無妨。先生們爲我趙營鞠躬盡瘁,日後還有大事要幹,當先的身體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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