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蚍蜉傳 >59雄雉(三)
    趙當世有些急迫。自打七藥山分兵,自己與徐琿兩路人馬所攜軍糧各自只供半月之用。鄧宗震破釜沉舟,燒了官糧而去,現今施州衛所裏的存秣頂多還能撐上十日。

    不如棄了施州衛所去與徐琿部合軍

    這個想法很快就被他自己否決了。糧秣數目乃軍中機密,除了趙當世等幾人,營中兵士並不知底細。侯大貴雖出戰無功,可到底也未大敗,士氣尚存。倘主動棄城而去,不就明擺着昭示己軍困境軍心必亂。況且徐琿那邊,深入敵境,卻未曾佔據有利地區,忠孝、金峒等安撫司依舊好端端的掌握在施州兵手裏,若非各地兵力不濟、組織不佳,恐怕腹背皆敵的徐琿部早便被圍殲了。自己再拖家帶口過去,自陷囹圄,有害無益。

    一連兩日,毫無進展,饒是趙當世這等沉穩,也不由坐立不安。再這般下去,待施州兵元氣漸復,情況勢必難制。

    到了第三日,周文赫密報,覃奇策來晤。

    覃奇勳兩個弟弟,三弟覃奇功潛伏在鄧宗震身旁,這二弟覃奇策則專門負責與趙營通氣。趙當世請他進來,見他身披黑袍,臉上也遮掩的極爲嚴實,不禁啞然失笑。

    覃奇策卸下掩飾,瞥見他神態,解釋道:“施州地方太小,人衆之間多有熟識,在下也是不得已而爲之。”

    小心駛得萬年船,他這麼做無可厚非。趙當世道了聲歉,與他寒暄兩句,緊接着便說到了正題。

    原來覃奇策此來,一個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問詢趙營爲何頓兵不前。趙當世如實與他說了,並問:“我軍糧急,貴司可有增補”

    覃奇策面現爲難之色,婉拒道:“非我司不願支援,只是忠路貧瘠,支持本部千餘兵馬已屬不易,實難再撥出餘項。”這話也是實情。忠路近些年憑藉着剽掠、擄劫纔有所起色,論起家底,委實不能和施南等老牌強司相提並論。若非忠路兵戰力不俗,面對周遭多是數千人馬的強手,只怕早便覆滅了。

    拒絕歸拒絕,他卻帶來了一個計策。

    趙當世聽他講畢,略有擔心,道:“這法子雖好,只恐鄧宗震、覃福一朝被蛇咬,不敢再來。”

    “不然。”覃奇策撫了撫長鬚,“貴營困頓不假,都指揮卻不知那施南也是跋前疐後,好不到哪兒去。鄧宗震棄城失土,如不及早將衛所奪回,早晚要被朝廷下罪;覃福屢敗,部衆死傷,其部下有些人已經隱有不服之態,更兼其子陷於貴營。於公於私,他們都不能再做縮頭王八。”話到這裏,加一句,“反正貴營無路可走,不如一試,施南那邊,自有舍弟出力。”

    事已至此,趙當世惟有凝眉點頭。

    正如覃奇策所言,鄧宗震與覃福的壓力也很大。

    鄧宗震不提了,主動棄城燒倉已是下策,再不能將之奪回,鐵定難逃失職問罪的下場;覃福手下一班小土司,也開始暗中涌動。施南覃氏能連續主宰本地十餘代,靠的就是強大的軍事實力。覃懋楶在七藥山一戰幾乎打沒了施南覃氏的家底,覃福在施南的根基已經開始動搖。這且不提,人生至慟,老年喪子。覃福再心狠,也是孃胎肉長,這幾日是喫不下睡不着,精神萎頓,活脫脫老了二十來歲。

    好在趙營前番幾次攻勢都被擊退,但鄧、覃兩個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在他們看來,雖燒了衛所倉癝,可城中大戶還是有不少餘糧,趙營賊寇,必定剽掠,自己與兵精糧足的賊寇打持久戰,難得便宜。

    鄧、覃二人商議了幾次,都拿不定主意,這一日,覃奇功忽求見鄧宗震,順帶將覃福也叫上了。

    七藥山一敗,各地土司如鳥獸散,同來施南除了鄧宗震與覃福的幾個親信,外人裏就只有覃奇功一個。鄧宗震心裏感激,覃福也訝於忠路不計前嫌,是以覃奇功一個光桿司令,也頗受二人重視。

    三人聚首,覃奇功臉上掩飾不住的欣喜,激動道:“二位,喜事”

    覃福面如死灰:“形勢凋零如斯,何喜之有”

    覃奇功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道:“家兄適才有信來,言說進孝趁着賊營後方守備空虛,已經恢復了劍南司,司中留守的賊寇以及賊營大部輜重,已全數爲我所得”現任忠路宣慰使其實是覃進孝,但大家都知道主事的依舊是覃奇勳,所以言談之中,還是把覃奇勳作爲忠路首腦。

    鄧宗震大喜過望,臉上陰霾一掃而光,取過信,邊看,邊不住道:“好,好,幹得好”

    “趙賊後路已失,不日必將大亂,又聞其衆留守施州衛所者不過兩千,二位從南擊之,我忠路從北擊之,必破之。趙賊既敗,其在唐崖一帶的殘兵也將如春日融冰,不攻自消”

    鄧宗震不住點頭,拿着信的雙手都顫抖起來,轉問覃福:“公意如何此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切不可失。”

    覃福先將信拿過,細細閱覽,而後有些懷疑:“早聞趙賊前部先驅,輜重在後,幾日前就已盡數入了城池,怎麼還會留有餘糧在劍南司”

    覃奇功回道:“覃公有所不知,趙賊騾馬有限,又怕我忠路襲擾劫奪,所以此次進兵,只暫時先運了部分糧草入城。”說着冷笑數聲,“他竟敢小覷了我忠路男兒的血性,以爲龜縮在劍南司的小寨裏就可保輜重無恙,卻是給進孝裏應外合一鍋燴了”言語中說不盡的自豪,胸脯也挺得老高。

    覃福仍自存疑:“既是大勝,怎不見我塘兵來報”

    鄧宗震聞此亦有些警覺,看向覃奇功。覃奇功絲毫不怵,但道:“我忠路得手後,第一刻快馬加鞭將消息遞來,想來二位的塘兵還在路上。”

    忠路、施南兩地世代仇讎,一意討好覃福,未免使其生疑。覃奇功既能受命潛在二人身邊,自也非等

    閒,當下以退爲進,話裏帶上幾分嘲諷。

    覃福冷哼一聲,不去理他,對鄧宗震道:“指揮,若此消息確鑿,再議進兵不遲。”

    鄧宗震點頭稱是。

    覃奇功聽他這麼說,當即安心。三人又略談片刻,便散去。到了晚間,果有塘兵跋涉前來,呈上火急軍情:劍南司已被忠路兵收復。

    鄧宗震再無疑慮,半夜從牀上爬起來,大會衆土司。覃福本還有疑心,但架不住覃奇功在一旁煽風點火,見出兵之事已成定局,也只能默然。一番動員,直忙到清晨,鄧宗震的人馬與施南兵再加上其餘些小土司,組成了約二千五百人,徑往施州衛所。

    鄧宗震復城心思急切,不顧覃福勸阻,親自帶兵。兵勢到達東鄉五路安撫司北端,便聽塘兵回稟言城中趙營一早便棄城北撤,現正城西十里處與前來邀擊的忠路兵馬纏鬥。且看其去勢甚急,不顧後防,恐怕還不知道己兵將至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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