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蚍蜉傳 >66雲動(二)
    入夜前,趙當世全軍在唐崖長官司匯聚。

    衆將入司內廳堂依次坐定,郭虎頭笑道:“什麼叫及時雨,都指揮這才真叫及時雨。我老郭差些渴死,都指揮一來,嘎嘣,又活啦”

    一言既出,衆人皆笑,趙當世含笑搖頭,對徐琿道:“徐千總,此間幸得有你把控,才得無恙。這裏,我趙當世先謝過。”

    他此言並非過誇,能在與主軍完全失聯的情況下穩定軍心,並抵抗住名滿天下石砫兵的多次進攻,光看這兩點,徐琿已經很了不起了。

    徐琿輕嘆一聲道:“都指揮給屬下攻城的任務,屬下不但未曾做到,反受敵所困。若非都指揮及時來援,只怕這上下兩千弟兄都要害在屬下手裏,請罪尚且不及,何當都指揮謝字。”

    趙當世知他性格謙和,與侯大貴、楊成府等人迥異,亦不再多說。侯大貴這時道:“都指揮,石砫兵暫退,必會捲土重來,如何打算,還得早做決定。”

    白日秦良玉引石砫兵向北退,趙當世在其側方虛攻了幾下,兩方並未真刀真槍交上手,石砫兵既無損失,當然不會裹足不前。想這兩日,其必會再度來襲。

    趙當世環視衆人,提聲道:“我之意,明日一早,先南攻大田千戶所。”

    徐琿有些遲疑,道:“都指揮有所不知,早前屬下曾攻打過一次大田。那裏城牆包磚,守軍也有上千,不是倉促可下。萬一石砫兵乘虛而來,只恐”

    他話音剛落,侯大貴就道:“我等從施州衛所來此,僅帶了兩日口糧,遷延不進,軍心必亂。”

    “兩日”徐琿一愣。唐崖長官司裏存糧亦不甚多,僅夠原先二千人三日用,如此看來,取大田千戶所內豐厚的存糧自給,倒真是迫在眉睫。

    趙當世接話道:“明日一早,攻一次大田千戶所,無論成功與否,都不滯留,全軍北上,與忠路兵會合。”

    然而徐琿還是持有保留意見,只聽他道:“既是決意北上,不如明早直接動身。”

    趙當世卻問:“你之前如何攻城的”

    “蟻附。”徐琿如實回答。蟻附攻城是最簡單粗暴的攻城手段,自己沒時間置辦衝車之類的器械,也不能圍城,只能這麼做。要非城內官軍抵抗意志堅定,實際上那日他已幾乎取下了城子。

    “那麼城內守軍作何防禦”趙當世繼續問。

    徐琿不多想,道:“龜縮城中。”

    “是了。”趙當世拊掌道,“守城中,能取得野外主動權爲上;控制野外幾處險要據點,分爲犄角爲中;單守孤城,不與外通爲下。聽你所言,大田千戶所守將有勇氣,但缺乏眼光,他自棄城下有利地段,不是坐以待斃是什麼”

    “都指揮,屬下愚魯,還請點撥。”徐琿很疑惑。趙當世雖然帶來了兩千餘人,可這些兵馬條件和自己也差不多,不也得使用蟻附

    趙當世拿右拳輕輕在左掌上敲了敲,道:“這個法子你試過沒”

    當下徐琿聽他說出辦法,原本灰暗的臉色瞬間煥發出光彩。他用力拍了拍腦袋,笑道:“不是都指揮提醒,屬下就連老本行都差些忘了。”旋即又道,“這個法子確實可以一試。”

    所謂“老本行”即是操持火器,而“這個法子”,則喚作“放崩法”。這攻城的辦法其實並不新鮮,李自成就很喜歡用,其要點是將火藥埋到城牆根部,爆破後使城牆坍塌,再攻進去。不過這有一定技術難度,第一是要求能摸到城牆下,如果城頭火力密集或者守軍還有較強的野外控制權,那就只能挖掘地道,費時費力。第二是要掌握好火藥劑量,劑量太少無法撼動城牆根基,反而會使守方警惕,這就需要攻方對城牆的嚴實堅固程度作出較爲精確的估計。

    好在眼下大田千戶所主動放棄了野外,嬰城自守,那就不必大費周章了開挖地道。而徐琿對於火藥的使用頗有些心得,由他出手,還是比較有把握的。

    天色初曉,唐崖長官司一支兵馬先出寨而去。這支兵馬統共千人,由侯大貴、吳鳴鳳帶領,赴北邊忠孝、金峒一帶遊弋,作出趙營意欲進攻的姿態。從此前石砫兵的表現看,秦良玉用兵慎重,有着覃進孝與侯大貴、吳鳴鳳兩路人馬周旋,在沒有完全安排妥當前,她不太可能直接進攻唐崖。不過趙當世還是留了一手,讓白蛟龍與郝搖旗兩部守在唐崖,萬一秦良玉看破疑兵計攻來,還能依託寨子與侯大貴他們配合對其進行阻擊。

    趙當世本人則與徐琿、楊成府、郭虎頭、王來興、劉維明帶着剩餘二千二百兵馬去攻大田千戶所。

    四周被兵,連日戰亂,大田千戶所守備森嚴。前番徐琿攻城,千戶所的掌印千戶中炮身亡,兩個副千戶也不見了蹤影他們都是流官,在本地沒有產業,愛惜性命,不願與城子共存亡。目前城裏管事的是一個比較有威望的鎮撫。他出身本地大族,世襲衛官,有基礎有膽勇,遂暫爲主事。

    城中的守軍也大多是本地土著,他們紮根於此,家業妻子的安危全繫於一城,自是同仇敵愾,捨生忘死。

    那日徐琿退兵,這大田鎮撫就急如星火向南部的散毛、忠建二宣撫司求救。可這兩地土司貪生怕死,只推說部下兵僅夠自保,無力外派。大田的使者一連派出五波,都被他們以各種理由搪塞回來。昨夜,這鎮撫猶不死心,咬破手指,寫下血書,信中聲淚俱下,乞求奧援,豈料使者未及出城,趙營不期又至。

    守軍緊張備禦,那鎮撫登上城頭觀望,但見對面甲光耀日、軍容肅穆,似比之前更難對付,心下駭然,妄自揣摩,莫不是北來的石砫兵敗了

    前兩日爲了激勵士氣,他曾召開集會,當衆大肆宣揚威震四海的秦老夫人帶兵親至,趙賊旦夕可滅,這下不啻自扇耳光。自己慼慼,守城的兵士也流露畏懼之色石砫兵尚且擋不住這羣魑魅魍魎,何況自己

    未戰先怯,乃兵家大忌。因有着這份恐懼,那鎮撫的保守比之前有過之而無不及,當郭虎頭親領趙營前鋒逼近到距城垣二十步,他才幡然醒悟,手忙腳亂指示弓手放箭。

    郭虎頭這五百人是前營鋒刃,皆帶厚甲,幾與中營侯大貴的前司不分軒輊,此時前排兵士大多豎立團牌,稀疏的箭矢打在團牌上,無力地朝一邊掉去,偶有中的,面對甲冑的防禦,殺傷也可忽略不計。

    面對着甲率稍高一些的部隊時,如不是格外訓練的密集弓陣,其實殺傷率都低的可憐,主要的作用還是打擊敵軍士氣。這大田千戶所的兵士有勇氣,怎奈一是疏於訓練,二是手中的小梢弓、獵弓也非強弓,一石力不到的弓佔絕大多數,自難造成什麼影響,城內又少強弩、銃炮,郭虎頭事先已經知道這一點,所以才毫無顧忌,讓手下急速推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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