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蚍蜉傳 >70故人(二)
    僧兵孤軍深入,其實出乎了趙當世的預料,但他因勢利導,改變了原有的作戰計劃。郭虎頭與王來興在小河口擊敗業恆後,立刻分開。王來興帶五百人往西南楊柳池、鴉丘坪支援徐琿、劉維明,吳鳴鳳的二百人沒有回刺竹坪而是徑直往磨角塘集結,而郭虎頭則領着本部人馬與蘇馬趟劉維明的部分兵力合計近七百沿着業恆來時路反攻回去。

    秦良玉自派了業恆出去後就在胡明誠陣後幾裏觀望動靜。前線膠着,道口又狹窄,自己人上去也發揮不了什麼作用,反自亂了陣勢,徒然消耗銳氣。她對業恆的行動抱有極大期望,知道其只要得手,這局就盤活了。

    怎料天不遂人願,先是胡明誠來稟趙營援兵忽至,而後業恆帶着殘兵倉皇出現在了面前,接踵而至的還有六七百趙營兵。

    郭虎頭的出現,立刻引起了胡明誠部的恐慌。他們剛感覺正面對手增加,背側又來了敵軍,心理素質再好也不禁動搖。趙營兵在中截斷了石砫兵前、中兩部的聯繫,作用顯著。

    業恆神情頹喪,秦良玉也沒有責備他,收攏兵力,還有一千三百左右,她正欲擊退郭虎頭,自後軍情迭至,原來就在方纔,正在南嶺寒婆坳、九柺子與郝搖旗、白蛟龍兩部相持的秦篆發現北面嶺上趙營兵有異動,特來通知。

    負責斷後的秦篆部千人,郝搖旗、白蛟龍二部亦有千人。石砫兵雖強,但郝、白準備充分,據山死戰,一時也討不着便宜。侯大貴待機多時,這時候從雲霧山下山,就是爲了配合郭虎頭,阻斷秦良玉與秦篆。這樣一來,石砫兵就將被分成前中後三段,首尾不能相顧。秦篆看得清局勢,但他的人被南面趙營兵死死纏着,實在分身乏術,故此求援秦良玉讓她早作行動。

    然則時下秦良玉也有些退進觸籬,一千三百人不到,既要阻止郭虎頭,又要攔截侯大貴,前後兩邊距離又有數裏,再行分兵,搞不好會進一步爲趙營分化。

    她一猶豫,北面山嶺磨角塘的吳鳴鳳率本部集中完畢的五百人下山,直接就到了胡明誠左翼側後。胡明誠左翼遭到徐琿、吳鳴鳳近千人的打擊,正面又在劉維明、王來興的頑強抵抗下毫無進展,士氣急劇下降。

    此時趙營、石砫兩方所有的絕大部分兵力都已陷入了鏖戰,共計七千餘人在十餘里的狹道各地爭鬥,自寒婆坳至楊柳池聲勢鼎沸,綿延不絕。

    形勢緊迫,就是秦良玉如今也不由焦躁起來。她知趙營耐戰,卻也沒料到剽悍如斯,再往深處一想,對方早有成算,自己沒準在踏入狹道的哪一步起就已經落了後手。

    起先,她是想憑藉石砫兵傑出的戰鬥力一下子將主動權給搶回來,但當業恆一敗,她方明白,這支名喚趙營的賊寇的作戰素質其實較之石砫兵不說毫不遜色,也是相差不遠,勝機絕非簡單可以奪回。

    爲將者,料敵機先,秦良玉這個“料”字已然大大失策,更別提佔得“先”字了。石砫兵,今日已經再難作爲。

    可是迢迢遠來,就這樣退去秦良玉一想到自己身上揹負着的“石砫”二字,那退兵的命令是怎麼也說不出口。業恆心灰意冷,神情委頓,百戰皆勝的石砫僧兵在他手上旦夕間折了近一半,他沒臉回去見僅存的師伯,也不知道接下來這主持之位是否還能坐得安穩。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秦良玉自忖石砫兵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尚欲殊死一搏,她招來親兵,最終還是決定分兩路馳援前後。

    軍令尚未動,幾名斥候緊急來報,這幾人是專門散出去偵查東南的,秦良玉心中一緊,暗思:“莫不是容美兵那裏有了結果”

    石砫兵與趙營兵在此間相爭,而容美兵在南面與忠路兵對陣,如果容美兵贏了,即刻北上,無疑能使微妙的戰局再起變數。

    可是,那斥候面有悽色,哀道:“容美兵在東南爲覃進孝所破,折損過半,已退過清江了”

    “噫”秦良玉喟嘆一聲,臉色無限惋惜。容美兵敗,唯一的希望也被打破了,這還不算,覃進孝既然大勝,說不得此刻正引兵急速北上增援趙營,再蹉跎下去,危險更甚。

    一時間,從石砫兵中部開始,數裏間,清脆短促的鉦鈴此起彼落,數千石砫兵開始分段突圍。

    善戰者,定也善退。石砫兵訓練有素,不單指得是前進有序,撤退也很緊湊有度。監陣官四處彈壓,一如往前作戰。後部的秦篆轉爲前部,分出兵馬抵住郝搖旗、白蛟龍,主力向外退卻。郝、白二部極力阻止,可侯大貴見秦良玉部銳卒突來,不敢死戰,放出通道,石砫中部接上抵禦寒婆坳的趙營兵,秦篆部全隊安然撤離。

    業恆知恥後勇,帶着僧兵抵死在前,侯大貴側襲兩次,都被擊退,知困獸猶鬥,也不再追。當是時,趙當世的軍令已傳遍上下,石砫兵兇橫,要盡數殲滅不現實,只要能喫掉一部分便達目的。而這要喫的,就是落在最後,還未曾擺脫徐琿、劉維明、王來興、吳鳴鳳等部鉗制的胡明誠部。

    秦良玉與秦篆先後退出山口,也損失了部分兵馬,回頭觀察,見胡明誠部尚不見蹤影,不禁夷猶。石砫兵在狹道口子外頭徘徊半晌,終於離去郝搖旗、白蛟龍已經完全控制住了狹道口上下,出而復進,幾無可能。加之覃進孝動向不明,此地不宜久留。快刀斬亂麻,只能舍小保大,棄了胡明誠。

    胡明誠也知自己成爲了棄子,他所部只剩數百人,腹背皆敵,遭到侯大貴、郭虎頭、徐琿、劉維明、吳鳴鳳、王來興等部從各個方向的猛攻,膠着的戰線上,都堆起了不少小屍堆。

    不過,他並不準備投降。人皆有一死,或輕於鴻毛,或重於泰山,石砫兵忠義滿天下,他不願這樣的光輝因爲

    自己的乞降而蒙上污點。受困的石砫兵中,大部分也是心懷忠烈,抱有必死之心,當是時,石砫兵上下吼聲如雷,通徹山谷,這是在決心一死的榮譽感驅使下發出的最後吶喊。

    趙當世與覃奇功、楊成府等也率人到了前線,居高處俯視,目及處,石砫兵個個猶如癲狂,有攻無守,招招搏命,趙營兵人數佔優、形勢有利,卻還是節節後退,難以寸進,乃搖頭道:“如此猛士,圍之何益但自傷耳。”

    覃奇功亦嘆道:“此言甚是,石砫兵元氣已傷,我軍目的達到。人心苦不足,再拖戰下去,恐貪多嚼不爛,反壞了脣齒。”

    趙營之所以橫下心打這一仗,爲的只是能夠從容撤退。而今胡明誠視死如歸,縱能將之全滅,己軍也不免再付出數百人的代價,這對於趙當世來說有害無利。是以他當即傳令全軍,打開缺口,放這些石砫兵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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