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蚍蜉傳 >87紅袍(三)
    日頭初上,尚在酣睡的郝搖旗在夢鄉中被人給搖醒了。

    “賊慫的東西”郝搖旗煞是不爽,從牀榻上魚躍而起,攥緊了雙拳,要尋攪自己清夢之人的晦氣。

    瞪眼看去,郭虎頭的臉卻出現在他面前。

    “老郭,你幹啥”見是郭虎頭,郝搖旗擡到一半的拳頭又放了下去,“時辰還早,就要出操也不是現在。”

    郭虎頭頗爲焦急道:“都使或許有難。”

    “什麼”郝搖旗驚呼一聲,但看郭虎頭甲束在身,不似玩笑,“你說清了。”

    郭虎頭按劍而言:“一個時辰前我司裏有兵士來報,見着都使只帶了周文赫他們出營向北去了。現在望樓那邊又有消息傳來,說北面煙塵大起,恐有大股軍馬往這邊過來,都使尚未歸營,我怕有什麼岔子。”

    郝搖旗納悶道:“天都沒亮,都使出營幹啥”

    郭虎頭直搖頭:“我也不知,開始聽說了以爲是都使外出偵探。你也曉得都使的癖好,喜歡孤身犯險。可尋開心也不是這麼個尋法,但看那煙塵形勢,不像是有序行軍帶起來的,反而翻騰甚囂,很像是急行軍。其衆距離我營不過數裏,如此行爲,只怕敵意大於好意。”

    覃奇功提出的上策太過兇險,趙當世爲了保險起見,軍將中除了侯大貴與徐琿沒有知會任何人,連郭虎頭、郝搖旗這個級別的也是當下才得知曉。

    “那還等什麼,走吧。”郝搖旗衣甲也不穿,光着膀子就拉着郭虎頭向外走去。

    “且慢。”郭虎頭腳下突然一頓,對着滿臉狐疑的郝搖旗道,“我方纔試圖出營,豈料卻給北大轅門的人給擋了回來。”

    郝搖旗凝眉而言道:“算起來,今日守備各處營門的該輪到老侯了。怎麼,他不讓你出去”

    郭、郝二人都是徐琿的手下,和侯大貴不搭界。

    “我沒見到老侯,在北大轅門的是那個叫白旺的破落戶。”

    “白旺”郝搖旗颳了刮鼻子,“這廝貌似是八隊出身,不過一個百總,老實巴交的,還敢攔你”

    郭虎頭訕訕道:“是百總不錯,可我瞅他那架勢,怕是徐千總來了說話都不頂用。”

    郝搖旗哂笑數聲,道:“老郭你好端端一條大漢,怎麼越過越窩囊了論軍職,論武勇,那廝哪點比得上你你怎麼就被他堵了回來你不會是怕了老侯吧”

    郭虎頭臉一紅,慍怒道:“你厲害你去試試,要是能出去,老子營裏那幾壇酒,都由你拿去。”

    趙當世雖然明令禁止軍將擅自飲酒,可這口腹之慾怎可能說除就除。尤其是對於侯大貴、郭虎頭、郝搖旗這類人,沒有酒,命都要丟了半條。所以或多或少,每戰繳獲,都會私藏些在自己營帳裏,偶爾偷偷拿出來小酌。趙當世後來也知道了他們的貓膩,不過只要不是飲酒過甚,誤了軍務,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

    他說得有模有樣,郝搖旗卻依然老大不信,嗤笑一聲,昂首挺胸大跨步出了帳門。

    帳外大風橫吹,郝搖旗身體健碩,沒穿衣服也不覺寒冷,和郭虎頭一溜小跑到了北大轅門,還沒到,就聽見那裏人聲鼎沸。

    郭虎頭手下幾個百總正擁在門口,唾沫橫飛,郝搖旗撥開人羣一看,裏頭圍着一個身子瘦削的白旺。那幾個百總瞧見了郭、郝二人,更添神氣,快腳過來道:“見過二位把總,這姓白的好生可惡,咱幾個說到現在,還是連個縫也不讓開。”

    白旺雙脣緊抿,臉色煞白,這時也慢吞吞走上來拱手行禮:“見過把總。”

    郝搖旗哼了一聲道:“啊呦,原來白百總還知道俺們兩個。我還道這營裏除了都使,就數百總你最大了呢。”

    白旺聽出他意有所指,腆着個臉不作聲。郭虎頭說道:“白百總,都使出營未歸,那裏形勢不明,我幾個出去瞅瞅又怎麼了都使若有個三長兩短的,這責任誰擔”

    “不成。都使走時吩咐,沒有準許,任何人不準踏出營門一步。”談到公事,白旺忽地變了個人也似,重新擡頭,滿臉堅毅。

    “事急從權,我幾個沒有其他意思,都是爲都使效力,都使出了差池,受害的乃是我趙營全軍,切莫因小失大。”郭虎頭耐心勸說。

    白旺連連搖頭:“不行,要帶百人以上人馬出營,都需要都使的條子。沒有條子,就不能出去。”

    郝搖旗一把推開郭虎頭,氣勢洶洶地欺到白旺身前,仗着身長體壯,居高臨下逼視他:“你小子可真諜活,我問你,照你所說,倘若敵軍打到了營外,咱們也個個當個縮頭烏龜,白白挨他們的打”

    白旺一本正經道:“都使說過,要是這樣,需得千總及以上軍職者批准,方可酌情出擊。”

    “千總”郝搖旗呆了呆,轉視郭虎頭。

    郭虎頭撇撇嘴道:“徐千總這兩天腹部絞痛,根本下不得牀,無法視事。”

    徐琿自打在劍州爲炮身擊中腹部後,遺下了痼疾,十天半個月腹痛就要發作一次,營中大夫看了多次也找不出癥結所在。這病沒法根治,徐琿也無可奈何,只能暗中祈願傷痛不要在關鍵時刻發作起來。好在這段時間以來,每逢戰事,都安然無恙,不過這幾天呆在營中,疼痛再度襲來,令他幾乎無法下牀。

    “聽到沒,徐千總有恙在身,開不了條子,這麼算下來,論職務,就數我和郭把總了。我二人要出去,你有什麼理由阻攔”

    白旺堅持道:“不能這麼算,二位把總職位再高,屬下眼裏也只有都使、千總。”說着,指示手下守門兵士加強了對轅門的看守。

    “個狗慫的東西,還挺軸。”郝搖旗接連碰了兩次壁,臉上好些掛不住,斜眼瞄見郭虎頭,只覺他似有譏笑之意,勃然怒起,一掌搭在了白旺

    肩頭,“你當真不放行”

    白旺眼裏全無懼色,冷冷撇下兩個字:“不放。”

    “那我若強闖,你敢攔嗎”

    “把總敢闖,屬下就敢攔。”白旺與他對視,毫不相讓,“不過屬下得提醒把總一句,衝出去容易,再進來可就難了。”

    趙營軍令如山,郝搖旗哪聽不出他話裏蘊含的威脅之意。可他馳騁半生,做事一向隨心而爲,也只在趙當世面前,才收斂幾分。想這白旺算個什麼玩意兒,竟然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阻礙自己。他只覺自己受到了挑戰,更受到了輕視,頓時怒不可遏,喝道:“直娘賊,那就試試”

    言畢,不顧郭虎頭的呼聲,就在衆目睽睽下,一拳砸在了白旺的臉上。趙營北大轅門內外,瞬間亂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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