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蚍蜉傳 >27元月(三)
    天時在崇禎九年底至十年初的這幾個月對於趙營其實十分眷顧的,不久前的雪勢給趙營贏得了休養生息的時機,而近段時間,尚在鞏昌府遊蕩的蠍子塊拓養坤錶現出了極強的韌性,在陝地左光先、曹變蛟兩員猛將的圍剿下,依然堅挺,也因爲他,原本預計自西北繞入漢中府、順路掃除西北流寇的左、曹兩部主力不得不繼續滯留在鞏昌府。

    洪承疇爲了“響應朝廷的號召”,在調遣左光先與曹變蛟南下的不久,又派出馬科一部後續支援,同時接到兵部的敕令,調不久前才從前線撤下,正在郿縣、寶雞一帶休整的和應薦、賀人龍、孔全斌南下入漢中。這三部軍都是老油條了,好不容易逮個機會休息,怎肯輕易挪身,命令下達了半個月,還是風平浪靜。

    所以當前唯二可慮者,一者爲了雪恥報仇,氣勢洶洶將來的四川總兵侯良柱;一者由河南入關進陝,已到西安腹地的援剿總兵祖大樂。

    不過此次侯良柱動員了大概五千人,兵衆頗多,漢中方面也直截了當向他表明府庫存糧暫時無法協調出這麼多人的糧餉配額,所以川軍後勤方面的事,還得侯良柱自己解決。而川北到漢中路程目測近,實則各種山徑棧道百轉千回,極難行走。侯良柱現在忙於規劃運糧路線、設定各個貯糧點、招募民夫、蒐集運輸的小車等等雜事,在後勤未曾妥善安排好前,富有作戰經驗的他是絕不會輕易調自己的主力出川的。

    故此,趙營最有可能首當其衝的對手,反倒是遠道而來的祖大樂。和前任援剿總兵祖寬一樣,祖大樂也是關寧軍出身,而且比起祖家家僕出身的祖寬,祖大樂還是關寧軍中實際首腦人物祖大壽的堂弟。當初祖寬與祖大樂同受詔前往中原剿賊,祖寬因功升爲總兵後,祖大樂就十分不忿,如今自己終於取而代之成了有權於數省間自由來去的援剿總兵,他端的是揚眉吐氣。

    比起祖寬,在遼東飛揚跋扈慣了的祖大樂更爲兇暴強悍,軍紀之差連一向被稱爲“兵匪”的陝兵都自愧弗如。他手裏將近三千人,也是馬多步少,因此機動力很強,反正是走到一處搶到一處,軍糧對他似乎也不是什麼大問題。本來因陝、豫等地地方官的不斷彈劾,朝廷對於軍紀這件事一直抓得比較緊,一些官軍受了警告處分,行跡收斂不少,最多也只限於小搶小鬧,可興許是爲了安穩祖大壽這關寧系的心,朝廷方面始終對祖大樂的暴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也變相助長了祖大樂一軍的氣焰。

    趙當世從韓袞的嘴裏瞭解到一些祖家兵的基本情況,也從經歷過高迎祥被俘之役的楊招鳳那裏探知了些這些關寧軍戰力的虛實。這些關寧系出來的軍隊,或許比起滿洲人甚至一些蒙古部落佔不了優勢,但對付起西北腹地,絕大多數泥腿子出身的流寇來,無論裝備、戰技或經驗,都綽綽有餘。

    正因爲這個原因,縱然祖大樂人數不多,趙當世也不敢有絲毫輕視之意。他知道,一旦疏忽,被這些機動力強、作戰兇猛的官兵鑽了空子,遭受到的損失也絕非是當下趙營的實力可以承受的。

    再過兩天就到了二月,這段時間,趙當世除了四處安插兵力、拔除一些小的官軍堡寨外,所有的軍務都圍繞着在漢中打一仗的階段性方針轉。和在川中時一樣,趙當世希望能打一兩個漂亮仗,殺殺官軍的威風后再行轉移,這在之前可能行不通,但按照目前也許祖大樂、侯良柱會先到這樣的情況來看,還是可以一試的趙當世在川楚嘗過甜頭,認爲一味逃竄,不僅會激勵官軍,也會令自家軍隊意志消沉,但若給了官軍下馬威,局勢就會容易掌控得多。

    數日間,軍務繁多,趙當世頗有些力不從心,所幸有着覃奇功、穆公淳分擔壓力,就連一向孤傲的劉孝竑也主動接了些任務過去,重擔纔不至於壓得趙當世喘不過氣。

    眼看着帳外日頭逐漸西沉,伏案一日的趙當世略感疲乏,看了眼左下側正在埋首奮筆的覃奇功、穆公淳、劉孝竑三人,原有的疲累竟在剎那一掃而空,他伸了個大懶腰,正欲起身活動活動。這時周文赫急匆匆走進來,附耳對他說了幾句,他當即大驚,幾乎是彈身而起。覃奇功等受到驚動,相繼擡頭,趙當世說道:“營中有件要事急需處置,這裏勞煩三位先處理着。”

    覃奇功看他急切模樣,輕聲道:“不妨事,掌盤但去便了,這裏教給我幾個就是。”自從趙當世接過“闖將”的稱號,營中文武稱呼他都不再是之前那個不倫不類的“都使”,全都轉成了尊敬意味更濃的“掌盤子”。

    趙當世朝三人點了點頭,與周文赫快步流星地去了。出帳後,三拐五繞,很快便到了華清郡主的居帳。

    事態緊急,趙當世無心拘禮,掀了帳幕徑直入內,一進去,卻見滿帳的人都齊刷刷將目光投了過來。

    “掌盤”王來興先反應過來,親熱地喚了一聲,同時看到肅立在後的周文赫,不由一愣,想道:“方纔情況急,倒忘了第一時間通知當哥兒,怎料當哥兒就像長了千里眼順風耳,這麼快就到了當是這周文赫通告及時。”同時又有疑惑,“這姓周的也沒三頭六臂,怎麼消息如此靈通”

    他還在想,趙當世先問:“人呢”

    這時候,趙元劫從一邊跑過來,扯着他的衣襬,仰頭道:“爹爹,我在這。”

    趙當世摸了摸他的頭,定睛瞧去,卻見三步開外一張木牀上躺着一條大漢,從他身體上滲出來的血水幾乎染紅了整片被褥。要是不知道,還以爲牀上被潑了染料。

    “葛大哥沒事了,多虧剛纔郡主施以援手,取了

    箭頭、止了血,還包紮完備,葛大哥纔算保住了一命。”覃施路雙頰微紅,看得出,她是既欣喜又興奮。

    趙當世走前兩步,這時,他纔看到玉立在側,一身素衣的華清郡主。再一瞧,她額角、臉上都是汗珠涔涔,幾縷青絲也爲汗水粘着胡亂布在額頭,看得出,經歷了方纔一段驚心動魄的搶救,現在的她也很是疲憊。而她那條素色長裙上,也點上了不少的黑紅血污。

    “趙掌盤。”見到趙當世,華清郡主習慣性地對他微笑了出來,然後聲若蚊音,輕喚了一聲。在這一瞬間,趙當世突然有些恍惚,竟而感覺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個人,而是一個夢中的身影。

    只是這感覺一閃而過,趙當世旋即鎮定下來,對着華清郡主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道:“郡主仁義,請受趙某一禮。此禮不敬郡主身份,而敬郡主救我兄弟”

    華清郡主抹了一把汗,道:“趙掌盤無需多禮,我自小學習醫術,老師諄諄教誨,就是不論何時何地何時面對何人,都不該袖手旁觀。何況我適才聽說,這位大哥是爲了救孩子才遭此毒手,如此英豪,華清生平最爲敬佩,斷無坐視不顧的道理。”說着,又抹了抹臉,卻沒想到,手上沾上的一些血污卻在無意間劃到了她的臉上,原本秀嫩潔白的臉蛋頓時東一條西一條的,成了花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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