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蚍蜉傳 >68螳臂(一)
    隨着“彭彭彭彭”一連串的悶響,官軍陣地前石迸土飛,掀起的泥土“嘩啦嘩啦”不斷從半空揮灑落地。

    滿頭沙礫的官軍遊兵在面對靠近到一定距離、開始射炮的武剛車顯得極爲狼狽,一個個早失去最初的張狂。面對堅固異常、龐然大物般的戰車,他們零星的反擊幾乎微不足道,慘白的臉龐透出無助的惶恐。

    慷慨激昂的秦雍瘋了也似,將一把腰刀揮舞得閃爍無形,他目測距離,口中大呼:“梯隊,預備”他話音一落,緊緊靠着他的幾名塘兵立刻按照節奏吹響了小號,號聲一起,先鋒隊中的近百名兵士同時應和。這些兵士每三人一組,每組手裏都提溜着一架趕製出來的竹梯。

    從武剛車空洞發炮的近十門小型佛郎機清一色填裝散彈。每打一發,隨車的炮手就將空膛的子銃取出,開始清膛降溫,並填入新彈。這一來一去時間不短,可即便得到喘息機會,單衣輕甲的官軍遊兵依舊難以堅持。

    流寇們有武剛車,這着實出乎侯良柱的意料。趙當世舉目眺望,發現城下不遠,侯良柱的帥旗遽然輕搖,緊接着,深壑拒馬後的遊兵們全線撤退,全數分散到了後陣的兩翼。

    趁着官軍遊兵後撤的當口兒,在秦雍的急令下,近百名趙營兵士從武剛車後相繼鑽出,貓腰前進,以最快的速度逼近道道溝壑。他們出現不久,廣元城上,官軍火炮的下一輪齊射開始。炮聲實在太過響亮,秦雍不由捂上了耳朵,可每次剛一捂上,隨之又情不自禁要揮刀指揮,兩耳依舊洞開。他緊蹙眉頭,咬着一側的牙口,忍受着足以震破耳膜的巨響,跟着架梯的兵士衝出了武剛車。

    卜一出來,還沒跑兩步,只聽身後轟然炸響,一股強大的氣流推着他摔向前方,絲毫沒有反抗的可能。他撲倒在地,連滾五六圈,及時繃緊了身體纔不至於直接滾落前方幽暗深邃的溝壑中。趴在地上猛然回首,只見後方黑煙沖天,適才那輛掩護着自己的武剛車已是支離破碎,連帶着圍繞着這輛武剛車的數十名兵士一併粉身碎骨。

    “我沒事,架梯”秦雍伸手摳出滿嘴的泥沙,張嘴呼喝。此時此刻,他周圍並無塘兵追隨,是以雖竭盡全力,可聲音依舊在貫徹天地的響聲中湮滅無聞。還好他手舞足蹈,引起了兵士們的注意,還在前進着的兵士們見他無恙,故而也安下了心,繼續按計劃行動。

    官軍的火炮這一次直接摧毀了兩輛武剛車,不少僥倖逃生的趙營兵士從熊熊燃燒着的戰車殘骸後奔出。這一次,官軍的遊兵復出,輪番射擊,一時間,趙營的先鋒隊的勢頭大大受阻。

    幾枚彈丸“叭叭”打在秦雍腳邊,濺起的砂石全都彈到他臉上。他渾然不知,蹲下身,衝身後招手。這時候,已有十來架竹梯搭上了溝壑,從後而至的先鋒隊兵士只在上面踩踏一下,就藉着反作用力跳到了溝壑對面。有許多兵士跳得太猛,收不住腳,刮擦到了拒馬鹿角的尖頭,劇毒閃電般襲遍全身,他們尖嚎着跌落深壑,那發自內心的絕望之聲甚至衝破了喧囂,傳到了雙方每一個兵士的耳中。

    “咚咚咚咚”

    正膠着時,旌旗蔽空的二營陣中不失時機地開始大規模擂起戰鼓,雄渾的鼓點聲一下一下,與兵士的心跳節拍相合,莫名給人帶來強烈的勇氣與動力。李自成重重喘了兩口氣,怒罵:“侯良柱個賊慫,真個狡猾。”以遊兵詐敗,適時而出在如此驚醒動魄的情況下還能臨時施展計策,侯良柱的確有兩把刷子。

    “先鋒隊若挫,則我兵鋒便挫。”田見秀到底年輕,即便有看清局勢的能力,仍不免將焦慮掛在臉上。

    趙當世見二人向自己看來,觀察前方道:“先鋒隊尚有數百,路徑未及鋪開,自後添油只是徒然。”如此說着,視線忽而向西面一轉,舉鞭而指,“方纔官軍遊兵退卻兩側,我見其等在西面秩序稍亂。這時再出,官軍西面軍陣目測因此有所紊亂,不若以馬軍衝之。”

    侯良柱在前方部下了重重阻礙,但爲了不自困一隅,也爲了便於臨時調整甚至利於追敵,他在兩側只是簡單佈置了防線。趙當世心細如髮,從細微處察覺到了機會,因此提議。

    “不可。”田見秀當即反對,“官軍留兩側,自有防備。但看其兩翼布軍甚衆,若突入,未必有利可圖。”

    “非也”趙當世毅然反駁,“你只見其兩翼人衆,卻沒見他陣列排布。兩翼人雖多,卻呈長條,自西面而入,厚度並不大。且侯良柱本陣居後,當中一片,皆爲散落在前的遊兵,如何能當我銳騎”

    “可縱然突入,侯良柱本陣層層守護,亦無機可乘”田見秀清秀白皙的臉頰因爲激動微微泛紅,不依不饒與趙當世爭辯。

    “此言差矣。此一突,目的不在侯良柱,而在於我軍之先鋒隊。”趙當世依然堅持,“從西突入,自東而出,可直接擾亂官軍遊兵腹背,其驚懼自疑時,便是我軍的大好機會”

    田見秀聞言不答,擡眼看向一臉弘毅的李自成。李自成思量須臾,拍髀定策,高喊道:“一隻虎”

    “末將在”居於後列的李過聞訊打馬上前。

    “你即刻安排馬軍,準備衝陣”

    李自成才說完,趙當世又道:“此去殺敵爲次,迅捷爲先。是以出戰者不宜過多。五百騎足矣。”

    李過聽他這麼說,面有難色,這時,一將催馬而來,衆人視之,此將方頤闊口、英姿奪目,不是年輕的闖營將領高一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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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小將願往破陣,爲闖王張我闖軍軍威”高一功聲音十分洪亮,滿是自信。

    若換做其他人,李自成可能還不放心,但請戰的是高一功,他半點疑慮也無。這高一功在闖營爲將頗久,及至其姊成爲李自成的妻子,纔開始平步青雲。最初,諸將都認爲高一功不過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僅僅靠着與李自成的姻親關係方得以身處尊位。只是,這種猜疑與輕視隨着高一功逐漸展現出的過人能力而消弭殆盡。不提高一功本人在諸多戰鬥中表現出的足智多謀與驍勇善戰已足以服衆,他在組織、統帥方面的天賦也讓人啞口無言。

    崇禎九年二月,當時還流竄在北的李自成遭到洪承疇的全力追擊,和混天星從陝西澄城、郃陽、宜川一線西行,經慶陽到達固原鎮,隨後又抵達寧夏海原縣的幹鹽池。幹鹽池築有城池扼守通路,守軍頗衆,李自成在這裏與左光先、柳紹宗兩部激戰,受到重創。若非寧夏官軍在節骨眼上兵變以及高一功率偏師在固原幾天內拉起數萬人馬,及時會合增援,李自成怕早就葬身在了那裏。所以,說智勇兼備的高一功是闖營目前最受器重的年輕將領,毫不爲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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