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蚍蜉傳 >79激流(三)
    短短半日,吳亮節把做過的和要做的所有腌臢事一股腦兒全說了出來。他但求一死,但侯大貴卻沒有給他痛快的意思,沒再折磨他,反而着人將他拖回牢房,並請大夫先爲他療傷。

    王來興與覃施路一直等在外面,當龐勁明穿着衣服出現時,他倆同時靠上去,急切問道:“進展如何”

    龐勁明滿臉都是汗,一五一十將審問出來的結果與他兩人說了,並且無奈道:“事關張妙白與郡主,我等不敢擅斷,權且把吳亮節收監了,等主公回來吩咐。”

    覃施路一跺腳,當場惱火道:“誰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郡主危在旦夕,你們不去,我去”說罷,頭也不回,飛步離去。

    她身輕如燕,幾個起落已經到了自己的紫黑馬那邊。等龐勁明與王來興追過來,她早已駕馬絕塵而去。

    華清的居處不算遠,覃施路沿路問詢了幾名兵士,風馳電掣趕到宅邸。因爲趙當世的關係,華清與小竹兩個人住在一個大院落中,守門的兵士認得覃施路,曉得她是有名的小辣椒,又見她氣勢洶洶提鞭在手,哪個敢攔。

    覃施路毫無阻攔,直衝入宅,正巧撞見華清要喝張妙白泡的茶水,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喊了一句“杯裏有毒”。

    喊聲一出,張妙白與華清同是一驚,華清放下才粘到下脣的茶杯,訝然問道:“這位妹妹,你是”

    張妙白認得她,強忍恐懼,堆起笑顏道:“啊呀,原來是覃家妹子,怎麼你也來”話未說完,手腕劇痛,急目看去,覃施路身法一閃,已經將自己的手反扭起來。

    “哎呀,哎呀,疼,妹妹”張妙白出生來哪曾受到過這般欺凌,轉眼就哭成了個淚人,口中不住哀求覃施路鬆手。

    覃施路卻不由她分說,再一使勁,幾乎將她的整條胳膊擰成脫臼。與此同時,華清也看清了張妙白手腕內側袖口的破洞:“這是”

    “哼哼,我就說你不懷好意,果真給我抓了個現行”覃施路冷笑着,順手將張妙白的另一隻手也擰了起來,張妙白痛苦萬狀,這下連哀求都顧不上了,滿嘴全是慘嚎。

    “她這袖口裏裝的藥,歹毒異常,你若在月事內吃了它,就會血流不止。”覃施路將從龐勁明那裏聽來的話轉述給華清。華清臉煞時白了,怔怔盯着手中的茶杯,無言以對。

    小竹這時候探過來道:“她在袖口做手腳,泡茶時故意側了一側,奴婢疏忽,沒能瞧見”說話間,神情好生愧疚。

    “這不干你的事”變故突起,華清心如亂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她自謂與這個叫做張妙白的女人素昧平生,對方爲何要對自己行如此陰毒之事

    “這不是,不是毒藥,是”張妙白好不容易恢復些意識,聞聽覃施路將自己揭穿,慌忙狡辯,情急中卻又想不出什麼解釋的理由。

    “既不是毒藥,你藏在袖裏做甚鬼鬼祟祟,還能安什麼好心”覃施路啐罵,同時緊握着她的手腕向上一提,袖口破洞處,頓時飄下好些細碎粉末,“等我找來大夫,一驗便知,到時候看你還有什麼說辭”

    張妙白聽她這麼說,知道吳亮節那邊一定是全招了,一股悲涼由心而生,她無法再辯,又無力反抗覃施路,惶然無助下,“嗷嗷”哭了起來。這樣不顧儀態的哭泣,與其之前端麗矜持的表現大相徑庭,看得出,她徹底絕望了。

    覃施路快刀斬亂麻制住了張妙白後,王來興與龐勁明接踵而至,他倆本還想着向華清施禮,見此情景,啥也顧不上了,急忙勸道:“你這是做什麼,別給人扭壞了。”

    他倆不說話尚可,一說話,頓時點燃了覃施路的火藥桶:“這女人心腸最毒,不看緊了她,就又要害人”

    王來興邁兩步上來,溫言說道:“她不會武功,這裏有我們,出不了事。你就撒手吧。”說着瞥了瞥張妙白,見她已是面色紙白,話都說不出了。

    龐勁明亦附和道:“正是。適才路遇塘兵,說梓潼已被攻破。侯總兵也已派人去請主公回劍州處理此事。前方戰事既平,想必主公不日可至。”

    “他要回來了。”

    龐勁明這話雖然是對覃施路說的,可當下廳堂中,另外兩個女人的心中也都同時一震。震動之餘,心情天差地別,一個欣喜、一個悲悽。

    身在梓潼的趙當世幾乎是在鞍馬未歇的狀態下接到侯大貴的急報。其實按照前線目前的狀況,他完全不該回劍州:梓潼城雖陷落,可城內外反抗勢力密如星火,趙當世需要親自坐鎮以穩定局勢,而且,他必須確保對梓潼短期內的絕對控制。因爲梓潼一破,趙營分出兩支兵馬躡蹤追擊,一支是先討軍右營郝搖旗部,趨西北往攻兵力空虛的江油;另一支則是先討軍前營郭如克部,追擊梓潼潰兵,已經進入了南部的潼川州境內。作爲連接兩軍的通路,趙當世必須確保梓潼的安穩,否則讓官軍尋了空子,反攻梓潼,那麼不但郝、郭兩軍腹背受敵,就連留在劍州的後營也危在旦夕。

    可是,趙當世又不得不趕回劍州,因爲吳亮節與張妙白的這件事,牽扯實在太大,他不出面,無人能夠妥善處理及善後。

    基於這個考慮,他在小憩了半個時辰後,就上馬帶着十餘騎出了城。至於梓潼方面的軍務,他只能暫且交給覃進孝全權負責。覃進孝的先討軍左營有兩千人,加之覃奇功輔佐,守住梓潼短時間內應該問題不大。

    次日正午,趙當世一行風塵僕僕,趕到劍州城。

    會審的地點就在劍州城的州衙署,侯大貴早就張羅開了,趙當世一坐定,手下“噼噼乓乓”,將看押多時的吳亮節與張妙白兩人提了上來。

    比起血污遍體、囚首喪面的吳亮節,張妙白看上去並沒有受到什麼折磨,只不過,她一張臉早沒了昔日的紅潤,嚇人的慘白

    ,黯淡無神的眼眸下,是極爲明顯的眼袋、褶皺,病懨懨的一派死氣沉沉,似乎一夜之間老了二十歲。

    趙當世不由惻然,想起當初她神采飛揚的模樣,更多了幾分同情。這時,龐勁明輕步走上來,躬身請示:“主犯吳亮節、張妙白皆已帶到,請主公審問。”說是審問,其實吳亮節的供紙早已鋪呈在了趙當世身前的案臺上。趙當世要做的,僅僅是最後確認罷了。

    既然流程如此,趙當世也就隨着走下去,他收起惻隱之心,先問吳亮節:“吳亮節,你可知罪”

    事情到了這一步,吳亮節已沒了求活的指望,清楚再怎麼掙扎,也只是徒勞。那張髒污不堪的臉掩蓋住了他的表情,聲音因爲此前喊叫太過,也變得極爲沙啞:“小人罪大惡極,無顏自辯。但請主公看在昔日的情面上,能給小人個痛快。”他見識過劉維明是怎麼被一把鈍刀活活砸爛了脖頸而死,他現在已經不怕死,他怕的,是像那樣痛苦的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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