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蚍蜉傳 >10天王(二)
    夜雨瀟瀟,帳外人影一閃,一個矮壯的武夫掀幕入內。 .盔甲因爲碰撞發出“咔咔沙沙”的響動,連帶着甩下無數附着於其的雨滴,打溼了原本乾燥的地面。

    到了帳裏,燭光幽幽,一個俏影連忙起身迎接來。楊科新看着眼前這美人兒俏麗的面龐,煩躁的心緒才稍稍平和。

    “哼,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照這麼搞下去,老子他孃的還是什麼狗屁滾地龍,滾地蟲還差不多!他那勞什子的天王,也別當了!”在女人給自己更衣卸甲時,楊科新越想越氣,狠狠說道。

    女人細聲道:“今日戰事不順嗎?”

    楊科新不吭聲,征伐之事,和這些婦人說也是白說。他不願意說,女人也不敢再問,又取來浸溼的毛巾,爲楊科新擦拭頭面的土灰。楊科新一把牽過她,女人識趣地一聲嬌哼順勢倒在他汗淋淋的懷裏。

    楊科新用手指撥弄着她的耳垂,低聲問道:“我且問你,如果老子將你送給李效山,你可願意?”

    女人聞言,絲毫不見憂色,反倒嘻嘻一笑道:“將軍別逗奴家了。”

    “唉,將軍?什麼將軍呦!不過是過街老鼠不如的賊寇罷了!”楊科新仰起粗大的脖子,吐出一口熱氣。

    自從崇禎八年在趙當世手下吃了大虧,原本不可一世於川的“爭天王”袁韜聲勢一落千丈。好些依附於他的勢力紛紛離去,有的甚至乾脆自立門戶,在川搶起了他的“生意”,一時間人走茶涼,大有樹倒猢猻散的意味。

    可袁韜爲人狹隘慳吝,內外交困之際依然不知體恤下屬,因自身元氣未濟,故而對各方的壓榨剝削起從前有過之而無不及。也正是在這種情況下,算得是袁韜第一號追隨者的“爭食王”景可勤也義無反顧離開了他。景可勤一走,袁韜實力大損,極速衰敗下來,臨崖之際,袁韜始才省悟。在他的提拔下,幾名原本不顯于軍的角色開始嶄露頭角,事實證明,這幾個人在能力的確有可圈可點之處,以至於在他們的努力下,袁韜軍的聲勢居然“興”了。

    楊科新以及他提到的那個“李效山”皆爲袁韜手下新的干將。也在趙營入川前一個月,他們成功將袁韜軍的勢力又重新擴展到了巴州全境乃至儀隴、蒼溪,大有一舉恢復袁韜全盛時期“版圖”的氣勢。

    可成也袁韜、敗也袁韜,勢力逐漸壯大,袁韜的野心又不切實際膨脹起來。尤其是在聽說李自成入川后,袁韜生恐在川的“霸權”收到威脅動搖,繼而也開始瘋狂侵略四周州縣。他打了巴州一次,沒打下來,又棄而攻打保寧府城,同樣未果。兩次不自量力的行動使本便沒有完全復原的袁韜軍再次受到重創,這還不是最要命。最要命的是袁韜的反常行徑引起了官軍的高度注意。偷雞不成蝕把米,城沒打下來,反而引來了大批官軍的圍剿,甚至連前任川撫王維章都親自坐鎮保寧督軍剿殺袁韜。袁韜軍本身戰鬥力並不強,面對成建制的大批官軍,勝率極低,基本可稱十戰九輸。由此,在官軍步步緊逼下,袁韜軍辛苦擴張出來的“版圖”瞬間縮水大半,入冬之後更是連戰連敗,連老巢通江、南江一帶的十餘個城寨都被拔除。無奈之下,只能轉軍南下躲避追殺不止的現任四川副總兵張奏凱。

    日前,在袁韜的強烈要求下,楊科新硬着頭皮與張奏凱野戰兩場,均大敗,如今倉皇逃到這營山縣,苟延殘喘。也因這屢戰屢敗的緣故,早先楊科新的“滾地龍”諢號也開始給人暗地裏戲稱“滾地蟲”。他並不覺得失敗是因爲自己指揮不力,所以聽到了自然十分惱火。

    想起袁韜那張黑沉的臉、軍帳衆頭領的無休止地爭吵、如影隨形怎麼也甩不掉的官軍……楊科新的腦袋像要炸開一半疼。也只有此時此刻,看着這盡心服侍着自己的玉人兒,他內心的怒火與濁氣才能慢慢消散。

    要說眼前這個對自己殷勤備至的女人,來歷可不一般,不是尋常百姓家女子,而是一個霍姓官員的女兒,嫁的也是川北一名小有名氣的軍官,今年不過二十五六,正是黃金年歲。只是那軍官福氣不佳,纔將這女人娶過門,在一場戰鬥給楊科新劈成了兩半,他的全副身家包括這個女人也都落到了楊科新的手。

    這女人的大名楊科新早忘了,只記得通常呼爲“蔻娘”。不過他還是更喜歡叫她“蔻奴”,因爲對他而言,這個女人更多的作用是作爲他戰前戰後緩解壓力的性奴。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的面容以及身段都是數一數二的好,更難得的是有一身狐媚的本事,每每都令他感受到十分的樂趣。只是他這樣的人,早忘了什麼叫愛,或者換而言之,因爲成長環境以及現實情況使然,他甚至完全不知道如何愛一個人,女人於他,天生的與工具並無二致。

    不過他嘴裏還是認真說道:“你知我十分愛你,不忍將你交給那些粗人,但是形勢逼人,我也不得不將你送出去。”

    這下蔻奴倒當真了,雙手箍住楊科新的脖頸,擡頭道:“將軍真的不要奴家了?”說着,澄澈黑亮的杏眼不失時機地滲出幾滴晶瑩的淚珠。

    楊科新看她嗔怪模樣,忍不住在她額親了一下,話語也不由放軟下來,哄道:“我和你說笑的。你乃無價之寶,我如何肯將你交給那些個黑老粗。”言語之,似乎忘記了自己與袁韜、李效山不過一丘之貉。

    外人不知道,以爲同爲袁韜手下,定然是鐵板一塊。實際不然,楊科新、李效山等頭目各擁部曲,好歹能聽命於袁韜調遣,但各自之間都是互不服膺,相互火併的事件層出不窮。袁韜樂得看手下這班人互相撕咬,他好從制衡,從來不聞不問,故而楊科新與其餘幾名頭目的關係並不好。尤其是李效山,時時刻刻想着的都是吞併自己,劫奪早眼紅多時的蔻奴。如今自己屢敗,元氣大損,若不能拉攏左近的李效山幫助自己,反而操戈相對,內外交困下結果定然糟糕透頂。

    他說完話,卻不禁一陣苦惱。眼見的這個女人自己實在捨不得放手,李效山那裏倒是不必擔心,自己不理他他也不敢動粗,他真正擔心的人,是袁韜。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況只要是個草頭王,無關大小,哪個不留戀美色?從前大家都是苦哈哈,見着那些個明豔動人的富家小姐、絕色名伶也只能遠遠豔羨,有色心沒色膽,回到家仍然要面對自家五大三粗、與嫵媚毫不搭邊的黃臉婆。現在稍稍“發達”了,誰也不知道自己會走到哪一步,誰又不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多快活一天是一天?

    和大多數底層出身的棒賊將士一樣,楊科新也是對官宦女子情有獨鍾,看着原來那些個從不拿正眼看自己的夫人、娘子在自己胯下委婉承歡、嬌‘喘不絕,一種征服的快感會油然而生。同樣,他袁韜也喜好女色。楊科新看得出,袁韜對蔻奴也是垂涎已久。他現在都很後悔爲了自己的虛榮,在那次宴席讓蔻奴出來給衆將敬酒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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