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蚍蜉傳 >45狼狽(一)
    護送華清郡主以及朱常法回襄陽的隊伍由趙當世親自帶領。爲避免節外生枝,一切低調行事。隨行護衛的不過從趙營親養司中抽選的二十人,華清與朱常法所搭乘的也只是尋常樣式的馬車。此外,這次交接華清郡主,趙當世並未知會湖廣佈政使司方面,而是僅僅派人去找了陳洪範。

    趙當世這麼做,一方面自然是由於小心謹慎,另一方面也含有向陳洪範示好的意思。陳洪範是聰明人,一眼就看出了趙當世的用意。迎回郡主這麼一份大功勞送上門來,他當然也樂得其成,而且,他還反過來向趙當世遞出了橄欖枝,邀請趙當世送回郡主後,一併飲酒敘樂。在趙當世的佈局中,陳洪範堪稱最爲重要的一環,如今既然你有情我有意,一切好說。

    出營前,郭如克恰好帶兵歸來。他向趙當世提出述職的請求,但被趙當世以脫不開身爲由拒絕了。雖說趙當世有着要護送郡主出行的“正當理由”,但可以想見,敏銳如郭如克,心中自然也對趙當世的態度有數,權作先期的敲打。

    棗陽距離襄陽並不算遠,走官道僅三十五里罷了,以馬力慢行,清晨出發,及暮便能抵達。朱常法的馬車在前,華清的馬車在後,二十餘騎並行左右,走到正午,已至滾河北岸的蔡陽鋪。蔡陽鋪雖小,但唐代之前,亦曾是郡縣治所。東南方向有個白馬寺依河而建,趙當世帶人去寺裏用了齋飯,又小憩的二刻鐘後,開始招呼衆人動身。

    趙當世扶華清上馬車,左右不見小竹,疑問:“小竹去哪裏了?”

    華清笑道:“還不是拜你營中那個孟將軍所賜,當真是樂不思蜀了。”

    趙當世微微皺眉道:“她是你的體己人,若無她在身邊,你行事多有不便。也少了說話的人。”

    華清搖頭道:“無妨。是我讓小竹留下的。”

    趙當世輕嘆:“你這又是何苦。”

    “我倆能避免遠離,冥冥中必有佛祖保佑顯靈。《增一阿含經》裏說,‘若有衆生知反覆者,此人可敬,小恩尚不忘,何況大恩’。咱們以德行感恩佛祖菩薩的庇佑,多成人一樁美事又有何妨呢?”

    趙當世聞言,默然良久,方道:“只要你心中歡喜,我便安心。”續而道,“倘若日後思念小竹了,派人來說或是修書一份,我即送她來見你。”

    華清莞爾一笑:“那屆時又要勞煩趙將軍你啦。”

    看到這純真爛漫的笑,趙當世的心頓然一鬆,只覺時間最好美好的事物也不過於此。他正自出神,那邊周文赫走上來,沉聲道:“主公,寺外有些不對。”

    趙當世聽罷,回眼再看華清,華清向他眨巴眨巴眼睛,就縮回了廂內。他跟着周文赫走出幾步,餘光裏一個瘦小的身影急急趕了上來。正眼看去,卻是這白馬寺的主持。

    那主持是個乾瘦的老僧,灰色的僧袍也不知多少時日沒清洗了,沾滿了塵埃泥漬。但趙當世知此僧平日樂善好施,賙濟了遠近不少窮苦百姓,故而並不以他邋遢而有所偏見,依然尊敬合十道:“主持,貴寺齋飯清爽可口,我等感激不盡。”

    那主持回了一禮,臉上有焦灼神色,道:“寺外來了一羣官兵,各個凶神惡煞,口口聲聲要入寺搜查歹人。小僧們遮攔不住,知大人有勇略,特請大人出面幫忙解圍。”

    趙當世聽了這話,先是一愣,周文赫道:“來的應該是棗陽縣的團練和弓手。”

    “團練和弓手?”趙當世臉一黑。根據之前楊招鳳的描述,他與孟敖曹在途中曾遭遇過一夥棗陽縣弓手,一陣廝

    殺後剩了些漏網之魚。此番這些人再來,搜查什麼“歹人”,極有可能出自身兼棗陽縣巡捕官的褚犀地的授意。

    大風大浪經歷了無數,九死一生也不知凡幾,諒一羣鄉勇弓手,趙當世當然不會有半分畏縮。他答應了主持,目視周文赫。周文赫以及十餘名親養護衛當即聚攏過來,隨後緊跟。

    寺門處甚是喧囂,幾個寺中和尚堵在門口,正與外頭的人爭執。內中有和尚見着了主持回來,一溜小跑上前,捂着臉哭喪道:“師父,這夥官兵好不講道理,弟子稱寺內客滿不再放行,他們卻一再要蠻橫入內。弟子......弟子還有幾位師兄弟臉上都吃了他耳刮子。”說着,將手挪開,趙當世看過去,果見他半張臉已然紅腫臌脹,可見對面下手之重。

    主持緊着臉,望着趙當世道:“大人,你看......”

    趙當世點點頭,大跨上前,分開衆僧,只見山門外那一簇執棒荷槍的倒真有不下二三十名官兵。領頭的一個疤瘌臉走上來,打量了一下趙當世,道:“奉縣中命令,聽說這白馬寺內有匪類劫持貴人,特來鋤奸。”

    對面雖然只是個不入流的小頭目,但趙當世還是禮節備至,對他客氣拱拱手道:“在下鹿頭店參將趙當世,方纔正在寺內用齋。寺內皆善僧良民,並無盜匪。閣下要尋的匪類,只怕不在此間。”

    那疤瘌臉一聽“鹿頭店參將趙當世”幾個字,似乎有些驚疑。趙當世便着人取來隨身符印給他對校了。那疤瘌臉返身回去,和幾個伴當合計了一會兒,復走上來,道:“此處距離鹿頭店甚遠,不知趙大人有何貴幹。”

    趙當世笑道:“協守襄陽是我本職,棗陽亦屬襄陽片,我帶人巡檢,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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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p;那疤瘌臉想了想道:“幾日前,我縣弓手在路上曾遭遇一夥賊寇,械鬥過後因寡不敵衆,叫賊寇遁去。但殺出重圍的兄弟還記得被賊寇挾持之人的樣貌。而根據線報,這被挾持之人目前就在寺內,若與大人無涉,何不行個方便,放小人等進去搜一番。”

    趙當世搖頭道:“寺內清修之地,豈可隨意打擾。我既爲參將,亦有守土捕盜之責。寺內人等,我已盤查過,並無異常,閣下等大可放心。”

    那疤瘌臉猶不死心,這時候,周文赫輕咳一聲,原本聚在寺內的二十名親養護衛當即一股腦兒地從寺門魚貫而出,分列趙當世左右。這些人個個精實魁偉、身高體長,與體態各異的縣兵們面對面一比照,彷彿鴻鵠與燕雀之別。

    縣兵們見此情況,氣勢上瞬時間便短了七分,那領頭的疤瘌臉勾頭勾腦看了看,早前對付和尚們的猖狂嘴臉已然化爲烏有。很顯然,他沒有料到趙當世本人會在白馬寺。

    “趙大人固然有守土之責,但我巡捕司卻有自家的章程。白馬寺大人進得,我等也進得。若大人以一言就將小人等打發走了,上峯那裏沒法交代。此間苦衷,還望大人諒解則個。”那疤瘌臉如是而言,看得出,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硬着頭皮向上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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