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蚍蜉傳 >69北戰(一)
    獨立揚新令,千營共一呼。沉寂了數月之後,趙營轅門外那大如磨盤的十餘面徵鼓暌違已久地被再度擂響。隆隆咚咚的鼓點聲不絕,無數肆意招展的旌旗中,趙營起渾營統制郭如克跨馬自絡繹的兵隊中緩步而出。

    轅門外,騎着黃驃馬的鹿頭店巡檢司巡檢蘇照帶着數十名弓手迎將上去。郭如克與他交談數句,便即一拉繮繩,揚鞭指點。蘇照訕訕着笑了笑,尋即有兵士引導他並巡檢司的弓手們匯入長隊。兩騎自隊中脫出,立於郭如克左右,一爲景可勤,一爲宋侯真。景可勤目視匆匆而去的蘇照背影,面有譏諷之色道:“統制,此戰當真要捎上他們?”

    郭如克聳聳肩道:“鹿頭店本便爲巡檢司,雖有我營坐鎮,然大敵當前,巡檢司也不好當那縮頭烏龜。否則姓蘇的頭上烏紗帽保不住。”

    宋侯真笑道:“世上無人總能一帆風順。孩童蒙學,每季每年都少不了考試這一場劫難,姓蘇的優哉遊哉當他的太平官,撈得了不少好處,終歸也該受此一遭。我看他雙股顫慄、雙脣發白,心裏想必哭成了個受氣的小媳婦兒。”

    郭如克一笑了之,環顧左右,問道:“老魏去哪裏了?”

    景可勤回道:“在隊後面壓陣。”

    郭如克吩咐道:“此戰一如咱早前說定的,老景、老宋你兩個爲主,老魏壓陣。回頭知會老魏一聲,要他好生照看着蘇巡檢,免生是非。”

    景可勤與宋侯真聞言皆應,郭如克雖未明說,但話中意思二人曉得。所謂“好生照看着”,明面上保護蘇照不要收到殺傷,暗地裏爲了的則是防止巡檢司的弓手遇敵自亂,從而波及到趙營的陣腳。戰陣之上,一切都得有條不紊、謹慎再三,巡檢司人數不多但怎麼也有數十人,真鬧起來,對趙營影響甚大。

    昨日軍議上,趙當世接受了郭如克搶險佔據湖陽鎮佈陣、在回營必經之路上打一仗的提議。今日晨光熹微,郭如克便率領起渾營出征。起渾營下轄三哨,每哨編制五百人,由景可勤、宋侯真及魏山洪分別擔任哨官。按計劃,景可勤的前哨與宋侯真的左哨爲此行主戰力,魏山洪的後哨爲後備。本來自覺萬無一失,然而臨了趙當世忽派人傳信,說是巡檢司助戰,安排起渾營偕巡檢司弓手共赴前線。郭如克心中是千百個不情願,但軍命難違,他對蘇照也不抱什麼指望,只能徑直塞進魏山洪哨裏好生護着,只求別出幺蛾子拖了己軍後腿便是。好在蘇照膽小怕事,臨戰之際六神無主,很是聽話,郭如克這才稍稍心安。

    從鹿頭店走官道至湖陽鎮的路程六十里出頭,按正常行軍速度,入夜前就能抵達。但郭如克一向奉行“兵貴神速”,喜歡鞭策軍隊強行。他認爲全軍清晨出發,正午必須到湖陽鎮,再利用午後的時間趕在入夜前將陣地簡營佈置好,方纔穩妥。

    有他不斷彈壓,起渾營上下軍兵全都卯足了勁兒奮力趕路。這可苦了蘇照及一衆弓手,他們平日裏很少訓練,快走上二里地都得喘息,哪裏能跟得上趙營健兒的腳步。一開始,蘇照等巡檢司弓手打點精神,尚能勉強追隨大部隊,待到半個時辰後,已然人人氣喘如牛、步履蹣跚。

    景可勤與宋侯真兩哨在前,魏山洪則引哨在後,因巡檢司弓兵走走停停、連連叫苦,魏山洪不得不屢次停下照應,以至於與前、左二哨漸漸拉出了好大距離。郭如克發現這情況,親自去找蘇照交涉,希望他能以大局爲重,抓緊弓手們的步伐。蘇照此人倒也實誠,坦率表示弓手們缺乏訓練,實在難以爲繼。如此一來,郭如克便趁機委婉表示希望巡檢司的兄弟們脫離隊伍,但蘇照卻死活不肯。僵持了好一陣,因顧及到趙當世軍令,郭如克沒有與他翻臉,想了個折衷的法子。即將軍隊路線稍稍向東北方傾斜些許,中途能夠經岑彭城歇腳。巡檢司的弓手們在岑彭城過一夜,起渾營則繼續前進,等湖陽鎮佈陣完備,再派人將蘇照等帶去前線。

    蘇照考慮了片刻,望着手下叫苦連天的弓手們,實也想不出其他的法子,只得應承下來。於是又行半里,起渾營的隊伍漸次走出官道,折向東北。居於部隊最前方的宋侯真親自回馬找到郭如克道:“散出的斥候依舊沿官道前行,若臨時轉去岑彭城,恐怕與斥候之間的聯繫將暫時脫節。”又建議,“斥候外散甚衆,我軍臨時改道,一時半會兒難以知會。若這般,我軍將暫時與斥候斷聯,猶失耳目。不如讓前、左二哨直行官道,右哨一部護送巡檢司的人去岑彭城。”

    郭如克點頭道:“甚是。你與老景先去湖陽鎮,安排好前事,我與老魏先去岑彭城,爭取及時趕到。有突發情況,你和老景一起定奪。”岑彭城在鹿頭店與湖陽鎮的中點偏東北,距離不算太遠。景、宋二人也都是行伍老手,應當不用操心。

    宋侯真領命而去,不多時,前、左哨一千

    人向北、後哨五百人向東北,起渾營兩部分道而行。

    岑彭城一名岑彭馬城,相傳乃漢光武帝雲臺二十八將之一的岑彭徵秦豐、董欣、許邯等割據勢力時築城牧馬而成。這裏荒廢已久,但明初因附近山中有賊寇害民,縣中復修城垣以爲駐點助剿,所以如今還有齊人高的夯土牆圍繞。等郭如克與魏山洪帶着後哨,將蘇照及巡檢司弓手們送到此地時,日影已開始西斜。

    城裏還有些巡檢司的弓手駐紮,蘇照邀請郭如克吃了午飯再走,被郭如克拒絕了。來岑彭城的一路不比官道,雖算平坦,但道路狹窄,四野長滿荒草,兵士們走的實則很不順暢。郭如克根據城中廟場上擺着的日晷粗略推測,自己所在的後哨落後前、左二哨至少已有兩個時辰的路程,再不快馬加鞭,入夜前趕不趕得到湖陽鎮還兩說。

    起渾營後哨在城內小駐一刻鐘,郭如克就催着部隊起身。纔出城門,郭如克忽感眼皮直跳,沒來由地生出一種低落情緒。再走片刻,一直在前方帶隊的魏山洪卻突然轉馬來到他面前。

    “湖陽鎮來消息了?”郭如克暗有不好的預感,但嘴上如是道,“老景他們怕是到了。”

    今日天氣不算太熱,可魏山洪竟滿臉汗珠,他急喘着氣聲音微顫,情緒緊張致使原本就有的口喫更加嚴重:“是、是,湖、湖陽鎮……湖陽鎮……敵、敵……已、已經……到了!”

    即便話說不清楚,但僅憑着幾個詞,郭如克猶遭當頭棒喝。

    陝西三邊總督洪承疇曾在奏疏中說:“先時賊避兵逃竄,今則迎兵對敵,左右埋伏,更番迭承,則剿殺之難也。賊人人有精騎,或跨雙馬,官兵馬三步七,則追逐之難也。”用以說明流寇中馬匹衆多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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