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蚍蜉傳 >71北戰(三)
    震驚之餘的郭如克沒有太多時間沉湎於情緒的波動。稟報的斥候才退,魏山洪策馬而來,急促道:“西北草鳥驚飛,有大股軍馬蹤跡!”

    郭如克將他留住,簡要述說了湖陽鎮的變故,魏山洪大驚失色,道:“由、由此看來,北面來、來敵必是、是自湖陽鎮轉進、進的回營馬軍!其勢迅猛,曠野之中我......我軍難討便宜!”

    郭如克說道:“不錯,此距岑彭城不遠,我等先退入城中踞守,再做計議!”

    魏山洪一拳砸在鞍韉邊緣,咬牙恨恨道:“景可勤個狗、狗雜碎,早知如此,當初就......”話到嘴邊,也不知是口喫太重還是心痛如絞,卻是說不下去了。

    郭如克想到此節,臉色亦不由一沉。景可勤雖是川中棒賊降將,但趙當世對他並未有半分薄待,該給的賞賜、該提拔的職務,一樣都沒少了他。然而生死關頭方見人性,景可勤爲求活命,竟能片刻間將數月來趙營的恩澤拋之腦後,且助桀爲虐謀害昔日袍澤性命,只能說,其人寡廉鮮恥已極。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卑陋無信義的棒賊中混跡了數十年形成的秉性及爲人處事的準則確非一朝一夕能夠完全扭轉。趙當世一向用人不疑,這習慣自有其好處,然時下壞處也昭然在目。

    人若不忠不義,與芻狗何異!

    如今景可勤臨陣變節、宋侯真戰死沙場,起渾營三哨瞬間只剩右哨孑然獨存,郭如克一想到此次之奮進已然化作泡影,當即怒氣盈滿胸臆,忍不住仰天大吼數聲。

    岑彭城中鹿頭店巡檢司蘇照似乎也覺察到有些異常,郭如克、魏山洪引兵回返城下,城門洞子早已閉上。郭如克怒髮衝冠,走馬城下高聲叫門,但蘇照此刻卻成了只縮頭烏龜,任憑起渾營兵馬如何鼓譟,自己索性避而不見,僅以手下兵士迴應,各種理由搪塞,總之就是不願打開城門。

    “統制,蘇、蘇照貪生怕死,要置我軍生死於不顧!”魏山洪心如火焚,黝黑的面孔因爲褶起的皺紋而更添幾分焦燎。

    郭如克仰頭大罵:“姓蘇的,這當口兒不給老子開門,等老子帶人自己懟進門,必將你及手底下一班龜孫生吞活剝了!”見城上巡檢司弓手探頭探腦正在觀望,再罵,“狗日的東西,有種自己上城頭搭話,看老子一箭將你射下來!”

    魏山洪此時來道:“二里外已偵得敵、敵軍情形,大、大約數百人步卒在前,千餘人馬隊壓、壓後。”

    郭如克橫眉冷眼道:“馬光春能千里奔襲湖陽鎮,手下必無步兵累贅。那在前的數百人想是景可勤那反覆小人。”斜眼再看城頭,“姓蘇的狗賊恐怕不會開門,咱們得早做準備。”

    “早做準備”四個字出口,魏山洪的表情立時由惶急轉爲堅毅,他點點頭,不吭一聲轉身要走,卻聽郭如克的話似從石頭裏一個個蹦出來也似:“老子要死,也得先把狗‘娘養的景可勤辦了!”

    當下岑彭城諸門緊閉,起渾營右哨的五百兵背靠南城牆列陣。趙營軍改,各營各哨的裝備配比不一。起渾營中,原定前、左二哨爲主戰哨,所以無論是火器還是甲冑都優先分配,由此一來,主責暫爲輔助壓陣的右哨的裝備相對而言簡陋不少。全哨五百人中鳥銃不足二百支,小炮則只有寥寥數門,大多均是近戰的刀盾、長矛手。

    即使火器不多,郭如克還是選擇以小三才陣應敵。右哨近二百銃手被分爲兩排居於前方,第三排則放置了些虎蹲炮等小炮及近百名弓弩手。哨中所有的刀盾手及長槍手都被安排在了兩側,最後一排則零散排着些銃手或弓手。郭如克坐鎮小陣後方統籌作戰,魏山洪則臨時充作都司,在隊列靠前位置指揮。

    “姓景的......”郭如克一想到景可勤那張阿諛奉承的嘴臉就恨得牙癢。不過憤怒之後,本來焦躁的心亦隨之沉靜。原因無他,右哨列出這小三才陣的要對付的實則並不是區區景可勤。景可勤的統兵能力作爲昔日上司的郭如克是再清楚不過,再添一倍人數到對面,他也不會怵上半分。他最忌憚的還是馬光春的馬軍。

    回營將要採取的戰術,郭如克和魏山洪都有預判,認爲馬光春會先驅景可勤帶領降兵衝陣,馬軍再視情況而動。郭如克的打算便是以守爲主,將景可勤消耗完後與馬光春慢慢周旋。這裏頭倒有些講究。一個理由便是右哨人數較少,而且爲步兵,面對馬軍

    容易喫機動性上的虧,爲敵所趁。小三才陣專爲對付馬軍設計,且背後有城牆倚靠,不必擔心給敵軍抄了後路。是以右哨在戰術上可以說不動尚可、一動必敗。另一個理由則在於岑彭城。雖說蘇照狼心狗肺,不開城門,但此情況回營兵馬並不清楚。右哨寸步不離城下對回營來說也是一樁心事,憂慮城內是否會有援兵或趙營兵是否會因不利而立刻退入城中等等。這些考慮固然細節,但戰場局勢最稱微妙,成敗往往決定於細微處。給回營施加一些不必要的壓力,也許會影響到決策,對趙營而言有利無弊。

    遠處清澈的溪流畔,奔赴而來的景可勤部在慢慢整隊,郭如克望見那一面面先後立起的黑色飛虎旗,朝地上重重吐了口唾沫,低聲罵道:“好賊子,竟還有臉掛我趙營的旗!”旋即將手中令旗微微一擡,隊列中頓時號角齊鳴,戰鼓擂動。

    少時,景可勤部眼看着列陣完畢,魏山洪令塘馬遞口信給郭如克稱景可勤派人來勸降。

    郭如克哭笑不得,揮了揮手並不搭理。景可勤或許也曉得郭如克不會動搖,見勸說一次未果也就作罷,半炷香過後,十餘面黑色飛虎旗也開始跟着隊列向前。

    尚未交戰,有斥候入陣回報,郭如克一邊盯着前方情形,一邊問道:“敵馬軍如何?”

    斥候回道:“距步賊百步外,不動。”

    “僅僅百步......”郭如克沉吟不語。百步距離對回營的精銳馬軍眨眼便至,如此看來,早前的猜想八九不離十,馬光春打的正是以降兵添油亂陣,主力伺機而動的算盤。

    還在沉思,齊鳴的銃聲將郭如克拉回現實,視線到處,數百步外,右哨第一排的百名銃手已經開始放銃。煙霧繚繞中,景可勤用作跳蕩衝鋒的數十人倒下近半,剩下的則全都腳步爲之一卻。

    本來,若站定了互相放銃,因景可勤部佔據鳥銃數量的優勢,郭如克這邊將處於劣勢。但郭如克早就料到不擅操用火器的馬光春會視降兵如草芥,催令搶攻。若是進擊,那麼一攻一守間,自然是坐守的鳥銃手一方佔據主動,景可勤部所謂數量的優勢頓時蕩然無存。

    景可勤顯然不傻,意識到了主動進攻的弊端,所以他的衝鋒隊均以刀槍手爲主。可即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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