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蚍蜉傳 >79南守(三)
    夜半時分,棗陽縣城內卻飄起了毛毛細雨。楊招鳳從牀榻上魚躍驚起,一身褻衣飛腳奔到了營院內,這時候,兵士們已經各自從營房中出來,睡眼惺忪着零零散散立。軍官們各自呼叱,抓緊整備隊列。

    “城內情況如何?”楊招鳳一邊由兩個兵士協助裹上又厚又重的甲冑,一邊問向側裏替他牽馬過來的一位名叫趙承霖的軍官。

    “打探多次,百姓皆言廉哨官引部發難,焚燒民舍、搶掠財物。”趙承霖二十五六年紀,中等身材,面目方正、眉目間透着點點銳氣,壓着聲音回道。他原隨薛飛仙在漢中投順趙營,薛飛仙伏誅後,復歸韓袞,任馬軍隊長。因是薛飛仙舊將,雖然驍勇善戰,卻長時間未受重用。直到一次軍宴中,無意間透露出自己的籍貫,被有心人得知乃是趙當世的鄉黨,仕途纔有所起色。又因他做事把細,與楊招鳳聊得來,這次飛捷營兵馬入駐棗陽,楊招鳳特意將他帶在身邊作爲副貳。

    楊招鳳用力扯了扯甲冑的下襬,將之理平,疑雲密佈:“我與老廉相識日久,他爲人如何最是清楚。平日軍中三令五申,他都謹遵在心,怎會突然轉了性?”廉不信雖然爲人豪爽仗義,但比上孟敖曹、崔樹強等人,實則要謹小慎微許多。兵馬進入棗陽縣城前後,楊招鳳並未覺察到其人有任何異常表現,夜闌人靜正是將息時分,他卻忽而引兵燒殺,思來想去都委實難以理解動機所在。

    “行伍已整頓完成,請參軍發落!”幾名軍官上前與趙承霖交談片刻,趙承霖回身稟道。

    此時楊招鳳也已穿掛完備,跨上馬背,持鞭朝城西方向看去,只見遠處的漆黑中,泛起無數紅黃明光,照亮了半個蒼穹。傳來的聲音在風中零亂,聽不甚清,但可以想象,彼處必然已經兵戈擾攘。

    “先去城西,找到廉哨官!”楊招鳳一夾馬腹,趙承霖亦隨之飛身上馬。當下軍號一鳴,東面營地內馬蹄翻動,五十餘騎接連出營。

    棗陽縣城內道路不寬,且多有曲折起伏,縱然楊招鳳心急火燎,行進速度依然受到限制。越靠近西面,喧譁吵嚷聲就越發清晰起來,火光同樣越發明亮,空氣中甚至不斷撲來輕微的熱浪。

    “前方五十步乃縣學,館舍中怕是住有不少庠生,傳令下去,各軍馬小心慢行,切莫喧嚷驚擾。”楊招鳳側身對趙承霖吩咐道。趙營求賢若渴,趙當世更是一向禮賢下士,楊招鳳念過私塾,對讀書人有着天然的好感,即便在緊要關頭,也不願因自己的疏忽而使趙營在讀書人中留下兇暴驕橫的不良印象。

    趙承霖領命,拍馬先一步去往縣學把控情況,過不多時,卻兜馬回來,道:“參軍,縣學裏已進了官兵。”

    他話音剛落,不遠處一漢小跑着到了近前,就馬前對楊招鳳拱手道一聲:“楊將軍。”

    楊招鳳定睛看去,認出是不久前照過面的孫團練,也跳下馬來回禮,並問:“城西情況如何?聽說縣學裏進了兵?”

    孫團練先道:“縣學中庠生這段時日都回老家省親,館舍裏只剩幾個老蒼頭。縣裏團練鄉勇,就將他們暫時安置進去居住,少些麻煩。”

    楊招鳳點頭道:“原來如此,那麼城西......”

    他話剛出口,孫團練湊近了道:“楊將軍,可否借一步說話。”

    楊招鳳看他似有心事,便與他走到縣學門外的槐樹下,道:“孫團練有話相說?”

    孫團練臉色沉重,道:“城西的亂子,想必楊將軍也知道了。坊間盛傳廉將軍暴起,縱兵劫掠......”話鋒一轉,“城西現在去不得,北門附近有側門不

    顯眼,在下引楊將軍前去,出了縣城,再勿回頭。”

    楊招鳳滿腹疑竇,道:“既與廉將軍有關,我怎可坐視不理?”進而問,“孫團練,你負責城中上下守備,當知事情原委。”他心中其實已經猜出幾分端倪,今夜亂局起因,未必是人人口中所言廉不信燒殺搶掠,否則自己與廉不信乃是同袍,孫團練爲何看到自己不畏反迎?想到此節,他便打定主意要從孫團練口中問出話來。

    一究原由,孫團練立刻變得期期艾艾。他神情侷促道:“事情......便是......和傳聞......一、一般......”

    楊招鳳看他猶豫不決模樣,料定內中貓膩不少,正色道:“要我拋下廉將軍獨走絕無可能,孫團練的好意我心領了,但城西,我是必去不可!”說罷,索性來個激將法,朝孫團練重重拱手,拔足佯裝要走。

    “且慢!”才走兩步,背後孫團練起聲喚道,“城西已是死局,將軍此去但送死而已!”

    楊招鳳心頭一震,扭頭道:“何出此言?”

    孫團練快走上前,嘆氣道:“廉將軍是給人栽贓陷害了。而今爲亂城西的,不是廉將軍,而是......而是......”

    “到底如何?”即便好脾氣如同楊招鳳,到這節骨眼上也不禁着急,語氣重了不少。

    四面耳聞喊殺聲此起彼落,混亂向城中徹底蔓延開來,沖天的火光照出孫團練緊張不安的神情,他咬緊了乾澀的嘴脣,低頭思忖。楊招鳳看他躊躇難定,不願再多磨時間,果斷道:“既有難言之隱,不說也罷。告辭!”

    孫團練經他一逼,始才下定決心,咳嗽一聲道:“城西進了賊。”

    一聽此話,楊招鳳心砰砰直跳,強自鎮定道:“什麼賊?”對於這個結果,他並不意外。但縱

    使有了心理準備,當揣測成真,他依然受到了不小的震動。

    半昏半明間,孫團練的表情也晦明難辨,他搖着頭道:“只知是南來之賊,具體哪家旗號,我......我實不知情。”尋即解釋道,“我雖領團練防守城門,可今日衙門裏傳信,西城門防禦暫由衙中弓手接替。才交接不久,這城西就亂了。”

    楊招鳳瞭然道:“有人支開了你,與賊寇裏應外合,接進了賊,又散播謠言,誣陷廉將軍逞兇,是也不是?”

    “正是。”孫團練苦着臉道,“據在城西戍衛的少許團練鄉勇說,西城門已洞開,有賊兵自外涌入。我思來想去,也不會是已經在城內安頓的廉將軍所爲。”

    楊招鳳說道:“如此說來,倒是衙門裏有人通賊?”

    孫團練心一橫道:“不錯。”續道,“暮前調令忽至,我就猜到夜間未必太平。楊將軍與廉將軍都是好人良將,今番必是受到奸人陷害。”

    楊招鳳疑道:“團練與縣中差役、弓手相異,更有守城之重則,沒有知縣印信,無人能臨時調動。難道祝大人他......”

    孫團練咬咬牙道:“祝大人德高望重,不會做此等辱沒祖宗之事,定是背後受人擺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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