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蚍蜉傳 >82無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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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舂陵舊城一日即告失陷,突出重圍的韓袞、孟敖曹及崔樹強帶領飛捷營殘部北遁,直退到棗陽縣城東面四十里的廟子坡方歇。孟敖曹領十餘人向西迂迴一陣,回報證實了棗陽縣城已爲賊所侵的猜測。令韓袞沒想到的是,他還一併帶回了從棗陽縣逃離的近百騎。

    “屬下趙承霖,見過統制”焦頭爛額的趙承霖翻身下馬,自孟敖曹身邊走過,躬身朝韓袞行禮。

    韓袞剛答應一聲,崔樹強急切奔上前,揪住趙承霖領甲道:“楊參軍何在”

    趙承霖指了指身後由兵士護着、有氣無力趴在一匹無鞍馬上的軍官道:“楊參軍出城時胸口中了一箭,幸虧有厚甲阻隔,沒傷及心脈,但皮肉翻出,雖無性命之虞,傷得卻也不輕,包紮後昏迷至今。”

    崔樹強聽罷,也不搭話,徑直去探望楊招鳳,趙承霖等他過去,臉色旋即一黯,單膝跪地,偏着腦袋對韓袞道:“廉哨官戰死疆場、楊參軍身受重傷,屬下輔佐不力,難辭其咎,請統制責罰”

    韓袞嘆口氣,將他輕輕扶起,安慰道:“救出楊參軍,保下百人闖出城,已是大功。廉哨官不在,你暫替他位置。”

    趙承霖咬脣澀聲應諾。韓袞問起棗陽縣城失守的前因後果,趙承霖回道:“賊寇裏應外合,趁夜打開了城門,我軍沒有防備,因而失利。”

    “是曹營賊子”

    “正是。”趙承霖憂形於色,“曹營賊兵夜襲,內應一開城門,即以精騎衝入,爲首將乃曹營騎將楊金山,後續進城的還有賀錦、藺養成、李萬慶、劉希堯等部,總數逾三千。”出城後,趙承霖並未一味狂逃,而是暗中兜回了縣城附近打探消息,所獲頗豐。

    “原來如此。”韓袞稍稍思索,想透了之前舂陵城外李汝桂、王可懷馬軍的詭異舉止。現在看來,李、王均是羅汝才佈下吸引趙營注意的疑兵,楊金山、賀錦等則暗度陳倉,與內應合作,攻棗陽官兵不備一舉克城。而後再掉轉槍頭,兩面合擊拿下舂陵舊城。一日不到攻陷二城,計策環環相扣,“曹操”羅汝纔不愧狡黠之名。

    韓袞簡單敘述了舂陵城的情況,趙承霖愁眉雙鎖,道:“曹賊拿了兩城,必會以此爲據點,繼續向北推進,其部人馬衆多,如今無法困之於山中,對我軍大大不利。”

    “數萬人自從清潭城出山,少說也要兩三日,羅汝才用兵謹慎,這期間當不會輕動干戈。我軍倒也不必急於

    於北返。”韓袞沉吟道。還在舂陵城時,他就遠遠眺望自南部羣山緩緩逶迤而出的曹營兵馬,羅汝才既然奪得城池,無論從戰略部署還是軍需補充方面考慮,都應該求穩爲上,不會着急踏出下一步,“廟子坡、龍登衝一帶林木盛密,我軍可偃旗息鼓,暫藏身於此,靜觀其變。”

    二人正談,孟敖曹走來道:“舂陵、棗陽兩處會合的人馬統共五百一十三騎,能戰者四百九十八,另十五人各有輕傷。”說完,蹙眉恨聲道,“統制,沒守住舂陵城,主責在我。軍中無戲言,我說過人在門在,現在城門失了,已無顏面對統制,甘受軍法”說着,“撲通”跪地。

    一向冷靜的韓袞此刻突勃然罵道:“操兒八蛋,都什麼時候了,你還來搗亂”

    “我”孟敖曹一時語塞。

    “老廉屍骨未寒,你他孃的不想着報仇雪恨,滿腦子倒都是尋死覓活。婆婆媽媽的慫樣做給誰看”韓袞怒氣衝衝呵斥道,“想受軍法,一了百了可沒這麼便宜的事兒。想挨飛捷營的鬼頭刀,等敗了曹賊再談”

    孟敖曹訕訕起身,點頭道:“是,是”

    韓袞長長吐口氣壓下不滿,側過身去,轉問趙承霖道:“雙溝口有動靜嗎”

    趙承霖搖頭道:“屬下不知,始終未曾見過石屏營的援軍。”

    韓袞沉着臉,沒有說話,擡眼見孟敖曹站在原地神色委頓,忽然道:“老孟,聽說你昨日曾許諾,先斬敵十首者,便可將你妹子娶了”

    孟敖曹沒想到他來這麼一出,咽口唾沫,道:“是統制你”

    韓袞似笑非笑道:“阿流妹子是好姑娘,以後這種話可別隨意胡說,否則苦了她一輩子,追悔莫及。”說完,一抖灰袍,邁步離去。

    飛捷營雖遭棗陽、舂陵兩敗,損失過半,但因統制、參軍、中軍及哨官皆存,軍心很快就穩定了下來。韓袞臨時提拔了趙承霖暫任哨官,讓他帶着部分兵馬在駐地外圍遊弋,一邊戒備,一邊偵測。孟敖曹則負責整頓駐地兵馬,重新調配編制,維持駐地防禦。韓袞同時派人往鹿頭店報信,通告南面戰況之外向趙當世轉述自己接下來的想法,然後來到楊招鳳休歇的屋舍看望了一番,知其並無大礙後,方纔心安。

    長期以來,韓袞都被看作趙營的頭號猛將,可勇猛之餘,大部分人並不認爲他的統兵能力能比肩徐琿、郭如克等宿將,這很大程度與他早年的經歷有關。

    無論在遼東還是高迎祥麾下,軍中對他的要求基本以戰陣突擊拼殺爲主。屢屢處在軍事行動最後一環,充當執行者角色的他自然難以接觸到前期的一系列決策籌謀。

    然而,自從來到趙營,情況有了很大的改變,趙營人才凋零,草臺班子搭起來,有頭面上臺唱戲的角兒卻不多,本着人盡其才、物盡其用的準則,趙當世對手底下每個人都給予了前所未有過的發揮空間及自由。在闖營,韓袞不過是用以搏殺的鷹犬,但在趙營,他伊始就被推上了決策者的行列。

    由於個性務實低調,儘管身處趙營高位,韓袞在各種軍議上都很少侃侃而言,但這反而讓他能有更多的機會傾聽別人的看法,汲取他們的觀點。人的成長需要環境,耳濡目染久了加之確有天賦,他的戰略眼光自然而然間提高了不止一個檔次。趙當世看在眼裏,一直都給他獨立帶兵的機會,此次南北兩線開戰,安排郭如克向北、他向南正是極大信任的表現。

    飛捷營單出南面時,昌則玉曾對韓袞的能力表示懷疑,覺得他雖驍勇但缺乏統御之才。趙當世並沒有因此動搖,反而對昌則玉說道:“韓袞少領兵,卻非無領兵才。其人勝不驕敗不餒,最稱難得。”

    “羅汝才智計百出,韓袞畢竟歷練不足,怕難以匹敵。”

    趙當世沉默道:“郭如克向北,徐琿坐鎮,除他二人,遍觀營中諸將,再無人能出韓袞右者。誠如先生所慮,調兵遣將,韓袞未必是羅汝纔對手,然我深知其性最是堅韌,縱敗,亦不會敗如山倒。拖延曹營北上的主將人選,非他莫屬。”

    論識人,趙當世遠在昌則玉上。正如他所堅信的那樣,即使如今遭遇到了最爲慘痛的失敗,但韓袞的眼中依然半點波瀾沒有,他話不多,可週身散發出的自信,卻是新敗的飛捷營軍將們最需要的信念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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