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蚍蜉傳 >99坐鬥(三)
    故地重遊,覃進孝不見感慨,冷肅的神情及蒼勁如松的身板散發出了更爲堅毅的氣勢。他此來並不逗留許久,一因錢莊寨是南北必經之路,二因傳達趙當世的軍令。

    “主公令,錢莊寨地面守備由你部全權負責,加固工事,務必不令曹賊突出半步。”覃進孝喝了口茶,冷靜說道。一招手,隨行兵士邊將趙當世的書信遞給了吳鳴鳳。

    吳鳴鳳將書信順手放在案臺上,問道:“老覃,你要南下?”

    覃進孝斂容屏氣,沉聲道:“主公昨日召開軍議動員,今日三軍用命,發兵攻打曹賊。”更道,“我爲前部,怕不過一個時辰,韓、範、熊、魏四部都將抵達,全軍在此整頓一宿,次日清晨繼續向南。”

    吳鳴鳳掐指一算,道:“今日乃是廿五,主公駐紮大赫崗近十日,南邊曹賊並無異動,怎麼突然間又要發兵了?”

    覃進孝深吸口氣道:“這事兒我目前也不甚清楚,但用兵需因時制宜,或許主公覺得時機已到,也未可知。”接着道,“此次出征,僅主公將親養司二百坐鎮大赫崗,前線指揮由老徐爲主、老韓與老郭爲輔全權負責,是要動真格了。”

    韓袞飛捷營五百騎,範己威、熊萬劍、魏山洪三哨各五百步,加一處總共馬步軍二千,吳鳴鳳一部五百步則堅守錢莊寨不動。然而據線報,固守時家小衝至小駱莊一線的曹營王家兄弟並胡、許之兵力林林總總逾五千,又有後續方壪、田家窯、郭莊乃至貓子衝等多處支援,強打的阻力可想而知。吳鳴鳳想來想去,對主力軍隊久久不進的唯一解釋只有趙當世對戰事尚自遲疑。

    “主公既然不想打,何必勉強。”吳鳴鳳嘆口氣道。

    覃進孝沉默片刻,道:“頭前我便不贊成強打,又見主公幾日來都按兵不動,以爲他心中動搖,可現在看來,主公未必是在勉強。”

    吳鳴鳳疑道:“進退躑躅,不是勉強又是什麼?”

    覃進孝答道:“我與老範攻下錢莊寨後受調回大赫崗,心中本好生鬱悶,當時只覺主公做事瞻前顧後、猶猶豫豫,和以往之雷厲風行大相徑庭。但只這幾日,謁見主公並韓、徐、郭等時,卻見他們臉上並無半點憂色,反而自信盈臆,談吐之間亦泰然自若,毫不慌張。如此可知,對付曹賊,他們必已有成見。既是這樣,我等勤心盡力做事即可,還去多想那些有的沒的做甚?”

    吳鳴鳳無言以對,過了一會兒,釋容笑道:“老覃,聽你的。”他這句不是場面話,而是發自肺腑。覃進孝的率直脾氣人盡皆知,遍觀趙營諸將,這段時間來對軍隊遷延不決表現最着急的也非他莫屬,而今連他都說出了“我等勤心盡力做事即可”這樣的話,自己又何必多想?上既有策,做好本分工作,盡心遵行便是。

    吳鳴鳳心中那一直揮散不去的憂慮,竟然在此時因爲覃進孝無意間的一句話徹底消弭。

    午後不久,趙營其餘部隊次第抵達。吳鳴鳳“盡地主之誼”一一接風,諸將由他指引,登高環顧溝壑千回縱橫的寨南工事,無不嘖嘖稱奇,吳鳴鳳看在眼中,心底好不得意。

    魏山洪指着遠處,笑着道:“有......有這工事憑仗,就......就百萬兵來,我、我有何懼?”說罷,轉身走到吳鳴鳳身邊,握住他的手道,“老吳,沒、沒成想,除了帶兵打仗,你......你還有這一手。往後這、這你得教、教教我。”目前聚在錢莊寨的兵馬中,只有魏山洪一哨會留下來協助吳鳴鳳防守,兩人將攜手而戰,因此魏山洪在看到吳鳴鳳構

    造起的工事時,顯得尤爲興奮。

    吳鳴鳳搖搖手故作謙虛道:“雕蟲小技不足掛齒。”心裏卻暗自慶幸,虧得在川中任職時常輪班帶兵暫充修工兵,修築各地牆垣堡寨,積累下了不少經驗,所以才能在短時間內有效完成了趙當世佈下的任務。環顧趙營全營上下,打仗厲害的有、練兵厲害的也有,但有他這般修造技能的,卻寥寥無幾。然而,想自己自從歸順趙營以來,從未有過特別表現此技能的機會,趙當世卻能從平日的點滴看出自己潛在的能力,其人識人之明由此可見非同凡響。

    除吳鳴鳳、魏山洪二哨外,其餘各部明日一早就將開拔繼續向南,而隨軍而至的郭如克則會臨時擔任錢莊寨一帶的總指揮、節制吳、魏,等韓袞等軍將陸續下坡後,他打聲招呼,將二人攏於一處。

    “統制。”吳鳴鳳和魏山洪齊聲行禮。雖然郭如克是從他們中提拔起來的趙營後起之秀,甚至不看長相單論年齡,比吳、魏還要稍小一些,然而有着過硬的軍事素質以及實打實的戰績,無人敢輕慢他半分。

    郭如克面無表情,盯着二人看了許久,吳鳴鳳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小心翼翼問道:“統制?”

    “你們看這工事。”郭如克長舒口氣,忽然道。

    吳鳴鳳與魏山洪相視一眼,說道:“我們都看過了。”

    郭如克說道:“既然看過了,那我便想問問,你們覺得,這工事,作何用途?”

    吳鳴鳳回道:“自然是守禦了。”

    “守禦何人?”

    吳鳴鳳遲疑片刻,仍道:“南邊的曹賊。”

    郭如克道:“甚是。那麼南邊的曹賊有多少?”

    吳鳴鳳不假思索道:“只算時家小衝與

    小駱莊,不下五千。”

    郭如克面沉如水,道:“五千,而我軍在此間,你兩部砸鍋賣鐵,也只湊得齊千人。”又道,“以千人對五千之敵,若在平原,我軍勝算幾何?”

    吳鳴鳳道:“我軍較之曹賊爲精,然對面乃王家兄弟坐鎮,又有兵多之利,以我之見,勝敗......勝敗當在五五之數。”

    郭如克笑道:“哦?那麼彼方再加一千人呢?”

    吳鳴鳳想了想道:“拼死力戰,也有一半勝機。”

    “再加千人?或是二千人?”

    吳鳴鳳怔住了,魏山洪驚訝道:“統制,你說、說的可是真、真話?”

    郭如克搖頭道:“不分真假,只是猜測。而這些猜測,又未必不會成真。”

    吳鳴鳳這時說道:“統制,要是曹賊來犯兵力超過六千,要想取勝,必須藉此溝壑牆子。”補充道,“只要能善加利用工事,縱然再多一倍曹賊,我軍亦有勝機。”

    郭如克忽而面色肅然,負手遙望眼前向四面延伸開來的溝壑矮牆,喟嘆一聲道:“今戰,勢必得依仗此工事之堅固,得其利則可勝、不得其利則必敗。”轉而一笑,“工事堅固與否,全看老吳你嘍。”

    吳鳴鳳立刻道:“我哨謹遵主公機宜,兢兢業業,絕無半點偷奸耍滑。”修築工事時,他固然不明其理,但隱隱感覺這或許會是對付曹營一戰的關鍵所在,由是平日雖頗有些好逸惡勞,但這幾日來端的是細心慎重,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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