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蚍蜉傳 >114總兵(二)
    趙當世終究沒能見到華清。倒不是因爲朱翊銘阻攔,實際上,趙當世與華清之間的情愫就趙營內也少有人知,朱翊銘只以爲趙當世要見華清敘敘舊罷了。

    “這幾日氣溫變易,華清不防染了小寒,一直臥榻休養,是小王照顧不周......”朱翊銘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道,“方纔小王也讓犬子去請過,她着實難來,小王也不好勉強,趙大人見諒。”

    趙當世哪能再說什麼,應諾而已。

    出了襄王府,趙當世甚覺失落,看着立在身側在風中瑟瑟發抖的連芷,和聲關照:“冷嗎?”說着就要將外袍解下來給她披上。

    連芷搖頭,南音溫婉:“爹爹勿脫袍,奴奴不冷......”言而垂首帶着幾分羞赧,“只是奴奴近日身子有恙,惹起些矯情作態讓爹爹費心,罪該萬死。”明俗承宋元,奴婢多有稱主人“爹爹”,以示服從與親暱。

    趙當世明白她意思,點點頭道:“路上先苦了你,回去後,營中自有人照顧你。”說話間,卻是心不在焉,腦中縈繞都是華清的音容笑貌。他有些惆悵,進而萌生出了些許懷疑,懷疑華清是不是故意躲着自己,甚至送連芷過來也別有深意?現在這些事都難以說清。今日不是時候,趙當世打定主意,等過段時間閒下來些,需得再來一趟襄王府。

    霜降之後,便正式到了深秋。“霜降殺百草”,氣候驟冷下來,草木逐漸凋零,淺黃亦慢慢變爲四野之主色調,天地間一派蕭索。然而,對趙營及趙當世本人而言,九月底至十月初這段日子卻稱得上盎然勃發。

    崇禎十一年,寒衣節一過十月初二,趙當世沐浴更衣,帶領營中主要軍將在基本落成的範河城軍務府主殿前設壇羣跪,迎接聖旨。聖旨分兩道,一道誥書,褒獎趙營勇壯並各種誥封恩賜;一道手諭,以崇禎帝私人口吻表達對趙當世本人的欣賞與讚許。

    從誥命內容看來,陳洪範透露的消息算是十分靠譜。誥命中最主要的部分,便是冊封官職。明承宋制,官員的身份以官、職、差遣以及勳爵表明。官定品級俸祿,職定實際操權,差遣定臨時事務,勳爵則示恩寵。

    趙當世原先的官職全稱爲“欽差協守襄陽南陽鹿頭店參將、安東中護衛都指揮僉事”,經破回、曹二營,論功誥封爲“欽差鎮守鄖陽襄陽、掛討賊先鋒將軍印、總兵官、前軍都督府左都督同知”。其中“欽差鎮守鄖陽襄陽”及“總兵官”是職;從一品的“前軍都督府左都督同知”是官;“掛討賊先鋒將軍印”可視作差遣,負責繼續討伐楚北的流寇。

    官職本身其實並不在趙當世關注的範圍,他更看重的是由官職的授予窺測出的朝廷對於自己的重視程度。

    先說“總兵”。本質上明代總兵歸屬於差遣範疇,但到了如今基本完成了地方化及職官化,亦可以職視之。從地位上看,若論副將、參將、遊擊三職,均以職責分,地位而言其實差不多,但總兵不一樣,正兒八經公認凌駕這三職之上。由這點出發,趙當世不但升官,而且算升職了。總兵內部按職權又分征伐、鎮守、練兵巡邊、巡海備倭、海運、漕運、江防等類,相較而言,鎮守總兵因防禦要地,職權最重。趙當世職在“欽差鎮守鄖陽襄陽”,即屬鎮守總兵,簡稱鄖襄總兵。從數量上看,副將、參將、遊擊數不勝數,但總兵的設置非常謹慎,是能一個個點出來的。特別在內地,一省設總兵通常一隻手數得過來,而這幾名總兵實際上就將全省上下的防務工作瓜分了,地位超然。湖廣本設有湖廣總兵,單獨“欽差鎮守鄖陽襄陽”的總兵此前從未有過,可見此乃朝廷爲了趙當世特別臨時設立的。雖說天啓、崇禎以來加設總兵之舉屢見不鮮,但也足見朝中對趙當世維持楚北安定的信任與重視。

    再說“掛討賊先鋒將軍印”。這着實算是意外之喜。明代掛印將軍普遍配給總兵,有勳職的意思在裏面但事罷即撤,且僅職權較重的纔有,職權輕者無印。比如崇禎十年時陳洪範作爲主將領兵救援朝鮮時就掛了“平虜將軍”印,又比如眼下援剿總兵左良玉主掌河南也掛了一個“平賊將軍”印。此番額外授趙當世“討賊先鋒將軍”印,倚重之心表露無遺。

    此外還有“前軍都督府左都督同知”。這個倒沒有那麼重要,官、職地位相配是從古以來的規矩,做到總兵這一級,原先如“安東中護衛都指揮僉事”這樣的地方都司官無法繼續兼任,只能升兼隸屬於五軍都督府的都督府官。五軍都督府中湖廣都司置於前軍都督府轄下,趙當世也因此隸之。

    除了趙當世,侯大貴以破回營功,敕封“欽差協守襄陽南陽鹿頭店參將”頂

    了趙當世之前的職務;徐琿以破曹營功,敕封“欽差棗陽等處遊擊將軍”。這兩個性格迥異的人至少在這一刻,都流露出了最爲相似的激動與喜悅。其餘軍將也或多或少各有封賞。

    傳旨的中官聽說來自王承恩左右,趙當世自然絲毫不敢怠慢,封賞前後精心侍奉照顧,並奉上厚禮,直將那中官喜得見牙不見眼,連誇趙當世“忠貞赤忱”。接觸楊嗣昌的事黃了,觸達天聽這條路依舊慢慢遠矣,雖也不指望這小中官能幫上什麼忙,但路要一步步走,每走一步踏踏實實不留後患算是趙當世給自己最基本的要求。

    受封總兵是十月初打頭的一件要緊事,過不數日,在對回、曹二營作戰的過程中被先後擒拿的景可勤、惠登相、褚犀地、王龍等案情覈實,皆以謀逆罪論處,審議於襄陽城外一併棄市。這件事早便板上釘釘,趙當世不是特別在意,僅僅讓龐勁明私下去襄陽城外,混在圍觀的百姓中做了個見證。聽說四人身着囚衣披頭散髮跪地等待處斬前,景、惠、王都無言默跪,只褚犀地一人歇斯底里,直呼“趙當世謀逆不道”,狀若癲狂,及人頭落地那一刻,雙脣仍緩慢合動如鯉魚,既滑稽又可悲。

    兩件要事先後塵埃落定,趙當世隨之將精力轉向了軍改。朝廷的封賞是一回事,趙營的軍隊建制是另一回事。趙營要有序運行下去,還得落實到本身軍制。

    此輪軍改,在原有建制上進行。主體分爲三項。

    其一,補充三步兵營。

    無儔、效節、起渾三營在之前的一連串戰鬥中都有軍官與戰兵上的損失。

    無儔營,因覃奇功轉去主持棗陽縣事務,參事督軍一職由降將王光泰補。另增設後哨,常國安任哨官。全營增補後兵額二千。

    效節營,損失不大,原編制基本未變,只增一後哨,降將王國寧任哨官。全營增補後兵額二千。

    起渾營,損失最大,前哨哨官景可勤被斬,由本哨中立功的隊長哈明遠補。左哨哨官宋侯真戰死,任命降將王光恩補。另增設後哨,降將楊友賢任哨官。全營增補後兵額二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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