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蚍蜉傳 >119輕舸(三)
    兩名賊人一死一擒,鄧龍野將那倒地的高個賊人拽進屋內,趙當世正扯下衣角給斷指的周文赫包紮止血。那高個賊人見同伴已死,止了呼叫,抿嘴不語。鄧龍野抓住他髮髻將頭扳起,質問:“殺才,爲何要害我家主公,從實招來!”

    那高個賊人不回答,滿寧上前重重扇他兩個巴掌,直將臉都扇腫了。趙當世處理完周文赫的斷指處,問道:“老周,身上還有傷嗎?”

    周文赫不好意思道:“沒什麼打緊。唉,周某百無一用,反讓主公費心了,慚愧。”

    趙當世嚴正道:“這是什麼話,你我名爲主臣,實爲兄弟也。今夜若非你及時發覺賊人,事態尚不知將演變成如何境地。”

    說到這裏,周文赫疑惑道:“主公,你當時怎麼......不在屋中......”

    “這......”趙當世笑笑,略顯尷尬,還未及回答,門外撞撞跌跌又跑進來一人,卻是華清。

    “趙郎,你......”

    “我沒事,老周受了傷。我給簡單止了血,包裏不是還有些蘄州集市買來的刀傷藥,你通醫術,不如再瞅瞅。”說罷,隨即指使滿寧與鄧龍野,“寧子,你揹着老周,與郡主先去樓中敞亮地兒給老週上藥。老鄧,你留下來。”

    華清點點頭,眼裏滿懷關切道一聲:“趙郎,多加小心。”便與滿寧帶着哼哼唧唧的周文赫出屋去了。

    鄧龍野扭過那高個賊人,抽出腰刀架在他後脖梗兒上,厲聲喝問:“說,深夜鬼鬼祟祟摸到這裏想做什麼?”手往下一壓,刀刃淺淺切入了皮肉。

    趙當世搜了搜那已倒斃的矮個賊人,沒甚收穫,轉看那高個賊人,發覺他嘴角似乎滲出血漬,三兩步過去掐開他嘴,但見嘴中血肉模糊,舌根不知何時竟已被咬爛,端的是觸目驚心。鄧龍野忙鬆開手,那高個賊人哼哧一聲,身子無力癱軟下去,失血過多而死。

    “主公,賊人兇殘,必有來頭。”鄧龍野皺眉道。

    趙當世深然其言,若是懷寧本地蟊賊,行奸未遂,大抵不過投入監牢,何必自戕。這高個賊人急於尋死,顯然是怕後續遭不住酷刑,被逼問出什麼難言之隱。只可惜,這高矮兩個賊人都已死去,身上也空無一物,就目前而言推不出個所以然。

    “將屍體擺好。等官府入殮。”趙當世左右看看,這兩個賊人的動靜已經驚擾到了客棧。時下整個客棧上下燈火多亮,夥計三三兩兩跑進了院落探頭探腦,想再過不久,縣中的皁吏也會趕到。

    “這倆賊子似乎圖命不圖財,是衝着我來的,或許還有同黨,往後咱們得多加註意。”趙當世凝眉肅道,“先回樓中,等官府人來。今夜是想睡也睡不成了。”

    過不多久,聞訊而來幾名懷寧縣中捕快。趙當世親自做筆錄,那幾名捕快深夜出勤本來老大不高興,正想巧立名目榨些銀子,可得知趙當世身份後無不嚇得屁滾尿流,一口一個“趙爺”叫喚個不住,筆錄也草草了事,拍着胸脯保證後事再不會叨擾趙當世半分。縱然如此,等捕快們拖着屍體離去,天也亮了大半。

    蘇高照與兩個伴當馳馬至客棧,得知了此事大爲震驚,雙手合十說道:“鄙人時常經過懷寧,不想此地民風居然這般刁惡。趙大人吉人自有天相,饒得一劫,善哉,善哉。”

    趙當世無心與他深入討論,擠出些笑三言兩語將此事應付過去。他心中只是擔心往後若再起風波,會將華清也牽扯進來,於是找個機會將華清拉到一旁,說道:“阿清,昨夜讓你受驚了,是我考慮不周。

    前路兇險難測,不如讓老周護送你先回襄陽。”周文赫傷口深,華清爲此整整忙碌了一宿,清麗的面龐上難掩倦意,趙當世帶她出來本意是同享旅程之快慰,然而一路上舟車勞頓,反而讓她吃了不少苦,自然過意不去,無比心疼。

    可華清不等他說完,就立刻搖起了頭,堅定道:“趙郎,你跟着你,即便千難萬險,只要有你相伴,我便不會怕。”說罷,一下子撲入了趙當世的懷中。

    趙當世心頭一熱,無復言語。

    周文赫左手小指斷了傷口未愈,雖能騎馬,但難以疾馳。趙當世想讓他回襄陽,可他抵死不從,大有一頭跳入江水尋死覓活的勁頭。華清勸慰趙當世道:“聽蘇把頭講,往後直到鎮江,走的都是水路,這期間無需乘馬,老周也能修養恢復。”

    趙當世覺得有理,便打消了打發周文赫回去的念頭,周文赫高興地一蹦三尺,幾乎像個孩子。對華清也更加尊敬,甚至改稱起了“主母”,被趙當世呵斥兩句,方纔轉回“郡主”。華清聽他這麼叫,雖說滿面通紅着害羞,可一夜的疲憊卻神奇地隨之一掃而空。

    因趙當世這件意外,蘇高照覺得懷寧不祥,提前安排發船。商行中的幾艘沙船可比頭前的走舸、駁船大了不止一號,駛在江面亦穩如平地。趙當世幾人一船,蘇高照及兩個伴當一船,所有馬匹一船。

    眼望寬闊的沙船甲板,鄧龍野咋舌道:“倘不是兩岸景色變換,坐在這船上,還道尚未離岸呢。鄭家這船當真不同凡響。”他是莽莽直直的西北漢子,縱然也在關中、四川、湖廣見過船隻、走過水路,但何曾見識過縱橫大江大海上的大型船艦,抑制不住地大嘆稀奇。

    趙當世笑

    道:“那可不,鄭家稱雄海上,靠的不是戰馬,而是這桅杆風帆。這沙船不算什麼,聽說其麾下那些用於作戰運貨的福船、大鳥船纔是高如樓宇、廣如庭院。”

    周文赫突然問道:“主公,去歲還在川中時,趙虎刀、李匹超與龐心恭隨那廣東番鬼離開,現在如何了?”

    趙營駐紮沿口鎮的那段時間,趙當世碰巧接見了來川滇行商的番禺賈人杜純臣,繼而新設市舶使司前往兩廣發展。比起其他各司,市舶使司因在外地,露面機會少,有些後來投效趙營的軍將甚至不知這個機構的存在。司中市舶副使龐心恭是特勤司指揮使龐勁明的弟弟,龐勁明又與周文赫交情好常提到弟弟的事,是以比起旁人,周文赫一直對市舶使司有着較深的印象。

    趙當世說道:“虎刀他們三個都分別來過幾次信。他們雖有杜純臣幫襯,但還處在起步期,難談什麼規模。最近一封信上說三人已經分開,各自拓展機會。虎刀留在壕境澳依靠杜純臣引薦,繼續與佛郎機番鬼打交道;李匹超則往臺灣笨港、魍港及福建中左所之間接觸紅毛番鬼;還有心恭,他月前給我修書,言已北上到了定海、寧波一帶的羣島,伺機前往倭國。我也差人給他回了封信,要他先到杭州與我見上一面,等咱們到了杭州,當能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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