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蚍蜉傳 >76養虎(四)
    龐勁明及鄧龍野、滿寧等護送德昌王朱由崧上少林。少林主持彼岸海寬早得消息,親領寺僧出迎。彼岸海寬覽畢趙當世的薦信,問龐勁明道:“兩位需寓居寺內的施主何在”

    龐勁明介紹朱由崧道:“這位是福藩福王世子德昌王。福藩遭橫禍,闔門死難,我等救出王爺,送寄貴寺聊作盤桓。待世道漸平,必將接回王爺。”

    彼岸海寬點頭道:“阿彌陀佛。小寺與朝廷淵源頗深,亦曾受過福藩的香火錢,自當全力照拂王爺。”說着,又對朱由崧行了禮。紙包不住火,趙當世並不想對彼岸海寬隱瞞朱由崧的身份,彼岸海寬所見,皆是大明忠貞總兵的救駕善舉。

    朱由崧更摸不清事情原委,半個月來又日日夜夜受到趙營中人的影響,慢慢也開始相信鄧龍野等真是救他出火海的忠義之士,與彼岸海寬見禮後轉問鄧龍野:“好漢,你說的,等世道太平了,就迎我下山。”

    鄧龍野點着頭道:“王爺放心,等我家主公殺散洛陽羣賊,當奉王爺回家繼承福藩基業”這時候感到時機成熟,也就不再掩飾,“我家主公王爺應當聽說過,即是鄖襄總兵趙當世。”

    “趙當世”朱由崧不由一怔,“原來是他,我知道的。那時小王壽宴,他還曾特意差人上門賀壽。”

    鄧龍野說道:“正是。我家主公以家國爲重,窺知賊寇欲犯洛陽,才提前準備營救王爺。只可惜世事難料,老王爺他終究沒能逃過一劫。”邊說邊嘆。

    朱由崧聞言眼眶又紅,鄧龍野便哄道:“我家主公與賊寇勢不兩立,短則一二月,長則三四月,必盡滅河南羣宵,還王爺一片淨土。”話說的煞有介事,可趙營後續如何行事,鄧龍野怎會曉得,爲今之計,對朱由崧這裏能拖一時是一時罷了。

    “趙總兵威名卓著,小王就在寺內等着他克賊制勝,光復河山的好消息”朱由崧家破人亡,無依無助,實與風中飄萍無異,只覺當下能依靠的也只有鄧龍野口中的鄖襄總兵趙當世了。在他看來,畢竟是主動給自家送過禮的人,只這一點,比起隔壁飛揚跋扈、目中無人的左良玉已經好到不知哪裏去。

    龐勁明隨後又向彼岸海寬引薦了同被帶上山的王繼業,口稱道:“這位是我家主公的遠房親戚,名喚趙繼業,本在軍中任職,因厭倦了廝殺,自願皈依佛門,弘揚釋道。”並言,“還望主持發慈悲,收下了他,在寺中給他一個容身之處。”朱由崧入寺不入釋,但王繼業卻是要正兒八經剃度爲僧的。

    彼岸海寬道:“海見師弟在信中也說了這位施主的來龍去脈。有心即是有緣,我少林海納百川,包容千色,休說這位施主一個,縱再來多些敝寺都是掃徑以待。”轉而對王繼業單手合十,“施主,若不嫌棄,可歸貧僧座下,平日參禪打坐,也好照應。”

    彼岸海寬年不到五十,比王繼業大不了幾歲,但已經是遠近聞名的得道高僧,被視爲少林數百年來鮮見的“中興之主”,王繼業在來少林的路上沒少聽到鄉野百姓傳頌彼岸海寬的恩德。彼岸海寬看在趙當世的面子上主動提出收王繼業爲親傳弟子,着實可以算作大大的運道,即便王繼業先前對委身佛門心有牴觸,但能得這個機會,高興之情自涌,將這段時間的消極悲觀情緒登時衝去大半,當然滿口答應。

    閒敘片刻,彼岸海寬引衆人進山門。路上,龐勁明將王繼業拉到一邊,暗中道:“棲身少林,是主公給你的惠賜,你可知道”

    王繼業答應不迭:“小人明白,小人明白。”他殺了襄陽府中多名重量級的官員並被通傳了姓名,自知因此深重罪孽絕無可能再以“王繼業”之名投奔身爲官軍的趙營。趙當世爲他安排了落發爲僧這條路,說是讓他暫避三五年,但他並不傻,其實已經做好了“王繼業永遠消失在人世”的心理準備。

    “你在寺裏,務必時時謹遵寺規,聽從師訓。各項功課都不許偷奸耍滑。”

    王繼業嚴肅道:“是。”趙當世權傾楚北,沒有對他個小小的王繼業行兔死狗烹之舉已經很算情義,故而王繼業從來沒有奢求能與趙當世這等人物談論什麼“公平”。爲了苟全性命於亂世,他只能按着趙當世給出了路走下去。

    龐勁明對他的態度還算滿意,繼續道:“除此之外,也別忘了自己身負的責任。”

    王繼業看了眼咫尺之外的朱由崧,點了點頭。

    龐勁明冷冷道:“德昌王對主公非常重要,有朝一日會有大用。在這之前,有你盯着他,不允許出半點岔子。”說到這裏,語氣突然間如冰錐般冷銳,“若有異情,就讓他死了,也好過讓他離開少林一步懂了嗎”

    王繼業心中一凜,偷眼再看了看渾然不知情的朱由崧,咽口唾沫,只從嘴中吐出一個字:“懂。”

    龐勁明一行人抵達少室山時,距襄陽之戰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特勤司中人行事,向來縝密周全,鄧龍野與滿寧等人之所以會苦等,倒是龐勁明他們半路遇到些突發事件。

    楚北亂,豫中也好不到哪裏去。本月間,河南巡撫李仙風與巡按高名衡不和,互相詆譭,最終李仙風倒臺,在被逮捕前夕於家中自縊。賊亂緊迫,河南巡撫身爲要職無法虛位太久,朝議本以湖廣僉事兼督門下監軍張克儉有德行補其職,但後續張克儉不幸死在襄陽城兵亂中的消息就傳到了京師,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便就近取材,任命了高名衡接替李仙風。

    李仙風在時,河南諸軍已經很多不聽控制,高名衡藉機上位,不服者更多,願意聽從撫臺軍令的官軍寥寥無幾。高名衡自覺羸弱,上疏請求朝廷添兵助剿。朝廷經過商議,敕令保定總督楊文嶽率麾下將領虎大威、張德昌等進豫。龐勁明快到登封時,楊文嶽本人恰好剛到附近的偃師,各部官軍沿道戒嚴,他們因此受到了波及繞了些山路,以至於遲到。

    短短一個月時間,福藩被滅、襄藩危若累卵,作爲統籌各省防務的督師,楊嗣昌難辭其咎。可崇禎帝心裏清楚,若要治罪,楊嗣昌難逃重罪。但若真的治了罪,楊嗣昌的位置可比李仙風難處置得多,自己也勢必大失顏面。

    所以即便一直強烈反對楊嗣昌的刑部主事雷演祚激烈抨擊認爲楊嗣昌有“六可斬”的死罪,戶科給事中左懋第也認爲楊嗣昌“費兵耗餉”、“虛妄欺詐”、“使藩封死亡,社稷阽危”,並吏部尚書李日宣、左都御史王道直、河南道御史葉初春、掌左府事定國公徐允禎、吏科給事中章正宸、兵科給事中張縉彥等羣臣彈劾如潮,“極言樞輔之惡”,要求追究楊嗣昌的罪責,但崇禎帝依然懸而不決,甚至把六部九卿及科道諸臣召進宮內,親言“楊嗣昌系朕簡用,用兵不效,朕自鑑裁。況尚有才可取”、“大家排斥,意欲沽名”等話,軟硬兼施着護短。羣臣見此,亦只能三緘其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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