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蚍蜉傳 >104遇吉(四)
    響徹雲霄的巨響霎那蓋過了裕州城內外所有的喧囂。策馬奔騰着的周遇吉回眸急視,裕州城北門上下已然籠罩在了濃密的煙塵之中。

    “王八犢子,還是炸了”周遇吉心中怒罵,一勒轡頭,此時隨他疾馳着的五百騎同樣震驚不已,齊齊凝望城門。

    遠處,闖軍陣內山呼海嘯的歡呼聲迭起,幾個方陣同時開始向着城池挺進,周遇吉扼腕嘆息着估計,只看頭撥,人數便足有三四千人,之後,就是那茫茫似海無邊無際的闖軍主力。

    “大人,城陷了”有眼尖的騎士焦急萬分說道。

    濃煙雖尚未散盡,可毫無疑問,遭受如此足量的火藥爆炸,本就不算堅固的裕州城城牆定然難逃一劫。但見無數闖軍兵士瘋了般躍進煙中,略略猜想便知,他們恐怕都是通過城牆的豁口蜂擁到了城內。

    “孫兄......”周遇吉記得很清楚,孫應元親自督戰的位置就在煙起處不遠,城牆塌、城樓倒,孫應元就不被炸死,怕也逃不過被土礫石塊掩埋的下場。再瞧己部那有去無回的二百馬軍,估計也都盡數折在了城根的爆炸裏。想到這裏,兩行熱淚當即從他眼眶滑落。

    “衝出去”

    來不及感慨太多,五百官軍馬軍復迅速開始移動。周遇吉注意到,對面的那數千闖軍馬軍已經分成了三股,一股向左迂迴、一股向右迂迴、還有一股則正面衝鋒,顯然是想將自己的五百騎一網打盡。

    闖軍馬軍固然衆多,然論實力,周遇吉根本不放在眼裏,突圍戰他也打過不止一次。臨戰在即,他全神貫注反而盡收雜思,喝令左右:“傳我令,全軍緊湊聚成楔陣,從左路撕開口子”他並不畏懼正面之敵,但他並不想因此遭受闖軍三面合圍而纏上更多麻煩。向右會撞上闖軍主陣,只有向左是通往南陽府的大道。

    統御這支闖軍馬軍的正是李過,麾下高一功、賀蘭、路應標三騎將則分率三股馬軍包抄向了周遇吉及其五百騎。

    “李副爺,官軍看着想懟老賀。”副手馬重僖觀望局勢說道,他正與李雙喜帶着剩下數百騎周護在李過身畔。周遇吉帶兵偏向的那一邊,正是賀蘭一股迂迴的方位。

    李過主導的這支軍隊在整個闖軍中戰鬥力僅次於李自成主導的中軍,戰鬥力不及的主要原因僅僅只是人數不及。單看精銳程度,全闖軍擁有馬匹數量最多的李過軍比之中軍不遑多讓。李自成很重視這支軍隊,包括李過在內,擔任軍中高級軍官的將領很多都與他沾親帶故。

    “讓老路快馬加鞭,中折過去。令老賀務必纏住官軍。一功繼續衝擊。”李過面沉如水。

    馬重僖受命而去,調整軍旗指示,李雙喜眉頭緊鎖道:“哥,咱們只怕攔不住這支官軍。”周遇吉這五百騎的裝備太過精良,奔馳如洪、平地生風,端的是龍精虎猛。帶兵者貴有自知之明,李雙喜知道自家馬軍強,但還強不過這支官軍。

    “嗯,有當初曹總兵的威勢。”李過淡淡道。

    “曹總兵”李雙喜愣了愣,“哥指的是曹......曹文詔”

    李過微微點頭道:“六年前殲滅曹文詔所部,就是這般態勢。闖王已經說了,沒想過也沒必要強求將這支官軍一舉拿下。”

    雖說與李過兄弟相稱,但李雙喜比眼前這個成熟穩重的闖軍大將小很多,兩人平日相處模式更像叔侄。擊殺曹文詔之戰,李雙喜時年尚幼,留在後方沒有親歷。但作爲那時候的主要指揮官之一,李過將那一戰視爲人生的高光時刻,自然記憶猶新。

    李雙喜怔然道:“那爹他就眼睜睜看着官軍突圍”

    “管好你的嘴。”李過冷眼瞧過來,在秋日的陽光裏愣是寒光冽冽,“即便你是闖王之子,也不能在背後質疑闖王,懂了嗎”

    李雙喜咽口唾沫,道:“懂......雙喜口無遮攔,甘願受罰。”

    “不罰你,警示一次。”李過峻着臉道,“下次不許再這樣了。別人說闖王長短是別人的事,咱們姓李的絕不可有半點胡思亂想。既頂着這個姓,就得當得起這個責任。”

    “雙喜明白。”李雙喜聞言,五味雜陳。有些驚嚇,早年平易近人的大哥哥李過這幾個月和父親李自成很像,渾似變了個人,說起話來冷多暖少,款款道理;有些驕傲,想到自己與威震四海的闖王、能征慣戰的李過都冠一個姓,與有榮焉;有些失落,李過的固然中肯,可話裏行間不知有意無意,透出些許疏離,刺中李雙喜敏感的心,畢竟他本名“張鼐”,身上流的並不是闖王的真正血脈。

    “如果爹一直沒有孩子就好了......”李雙喜許多年來不止一次像現在這樣陷入了遐思,不過李過的告誡突然從腦海中竄出,將他潑醒,他一面在心中暗罵自己居心叵測愧對闖王,一面做賊心虛不安地朝李過看去。

    李過也看了他一眼,卻好在沒有猜中他深埋心底的祕密,以爲他尚在自責,於是道:“你不是想知道闖王怎麼處理這支官軍嗎很簡單,一次掐不死,就掐兩次。”乾坤聽書網 .

    “兩次除了咱們......還有誰”

    李過還未回答,彼端亂馬交槍,一騎飛馳近前滾鞍稟報:“李副爺,不好了,賀將軍身中一箭,其部也被衝散了。”

    “那路應標呢”李過左眉一擡。

    沒等來回答,另有一騎亦至,上邊騎士神色慌張道:“路將軍身中一箭,其部已亂。”

    李雙喜驚訝道:“賀蘭和路應標都中箭了”

    “是......是的,官軍有有一將甚爲驍勇,縱馬奔馳須臾間連發兩箭,箭無虛發,所幸兩位將軍都給小人們搶了回來,並無性命之虞,只是堵截的陣勢......”

    “須臾間連發兩箭......”李過沒關心“堵截的陣勢”,而是對賀、路中箭的事更有興趣。他也是馬戰老手,深知馬上搏擊與步戰之異。十八般武藝挪到馬背上,最難的當屬射箭,這不僅因爲坐馬上下半身不好協調發力,也因爲馬背起伏顛簸極難瞄準。賀蘭、路應標都是闖軍高級將領,甲冑甚厚,能被射傷下馬,可見射箭人所用之弓就算放在步弓中也算強弓。

    他曾聽營中儒生引經據典說過“凡造弓,視人力強弱爲輕重,上力挽一百二十斤弓,過此則爲虎力,亦不數出。中力減十之二三,下力及其半”。由此可見,只算力量,能在馬背上拉開這等弓的射箭之人的膂力實可稱作是“虎力”了。況且一箭一個,精確度還能把握這麼到位,縱使自謂生平遭遇硬手無數,這種級別的當真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這時候,馬重僖打馬前來,喘着氣道:“官軍馬軍剽悍過人,賀、路兩部皆遮攔不住,給他跑了,高爺正帶兵追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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