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蚍蜉傳 >4關山(四)
    左夢庚接到左良玉敗訊的當日放棄了繼續南下的行動,經過與金聲桓、高進庫、盧光祖、徐勇四將的緊急軍議,傳令全軍停止休歇,立刻拔營前往東北方,直驅武陽關。暴雨中道路泥濘,收帳拔柵完畢還沒來得及開拔天就黑了。

    心急如焚的左夢庚下令強行,頓時引得哀聲四起,甚至隱隱有暗中辱罵左夢庚的聲音。傳到左夢庚耳中,他怒字當頭,哪裏咽得下這口氣,當即命令高進庫負責揪出亂嚼口舌之人,否則不許挪軍半步。高進庫無奈,帶人一隊一營細查過去,在此期間整整兩個時辰,全軍只能停在原地忍受着瓢潑般的風吹雨打,默默等候。

    兵士互相包庇,高進庫查了幾圈沒有成果,生怕左夢庚遷怒於己,索性隨意拖了七八人綁了交給左夢庚發落。左夢庚毫不審問,直接讓他們一排跪在溳水邊,口裏大聲喊着“妖言惑衆”,不顧哀求,一個個親手將他們斬殺。

    這一來反而激起兵士憤怒,他們從信陽州開始翻山越嶺、風餐露宿,一路沒得休息,早有不滿,到了湖廣沒得足數糧草供應還給無端殺了袍澤,更是怒火中燒。當下就有幾個性躁的小軍官領頭鼓譟,數百兵士一擁而上要左夢庚給說法,混亂之中左夢庚差些被刀戳死,所幸金聲桓與盧光祖等及時趕到,極力彈壓,斬殺了那幾個小軍官並好言安撫,纔算將情況穩住。等這一切處理完,已是次日清晨。

    左夢庚受一場驚嚇,沒了主意,金聲桓等這才得以簇擁着他轉軍而行。走了整日,趕了堪堪四十里路,全軍上下早是叫苦不迭。金聲桓瞧左夢庚精神萎靡,探得附近有個合脊寺,便先引軍去寺裏。只留下幾個老僧,將其餘僧衆全都驅逐,騰出了屋舍供左夢庚與一些軍官及其家眷歇腳,其餘兵馬則圍繞寺廟駐紮。

    許多兵士畏難大雨,不願費勁扎帳生火,索性散出去侵佔民居。民居不足,就往更外圍散出去各尋去處,總之亂哄哄全無秩序。因爲不久前才鎮壓過譁變,金聲桓、高進庫等不敢再強行勒令軍紀,只下達了明日準時點卯、各部自行清點人頭的軍令,就撒手不管。即便兵士燒殺淫掠,也睜隻眼閉隻眼罷了。

    金聲桓見左夢庚身體不佳似染風寒,就去尋寺裏通醫理的老僧煎藥煮湯。豈料到了囚禁老僧的柴房,卻不見人,於是厲聲質問看守的兵士道:“人呢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和尚都看不住,要你幾個廢物何用”

    那兵士慌忙道:“不是小人看不住,是這幾個老和尚,都被、都被高大人提去了。”

    “高大人”金聲桓納悶道,“他要幾個老和尚做什麼”

    “不、不知......”

    金聲桓撇下他,轉身就去高進庫那裏。高進庫佔了後院一個較大的禪房,還沒進院,幾個看守的兵士便圍上來道:“金大人,你這是要去哪兒”

    “沒長招子,進這院還能做什麼”金聲桓怒眼瞪過去,“找高大人”

    “哎哎哎,金大人且慢,且慢......”

    “別擋道,真惹得老子搓火,高大人也保不了你等”

    金聲桓的地位在左家軍幾名將領中相對最高,這些兵士見他要硬闖,不由慌了神,期期艾艾道:“高大人、高大人在裏頭有事,不便見人......”

    “起開”

    金聲桓一巴掌將兵士推開,三步並兩步衝進禪房,可剛推開門,卻被眼前景象驚了一跳。但見禪房中時下站了六個人,其中三個鶴皮白眉的圓溜腦袋可不就自己要找的寺中老僧。另三個則是女子,看樣貌,都在三四十歲,像是附近的村婦。三男三女無不是脫的赤條條,低眉順目滿臉通紅,戰戰兢兢着看將過來。

    坐在牀沿的高進庫訝然道:“金兄,你怎麼來了”

    金聲桓瞭解高進庫爲人,看兩眼就曉得禪房裏是什麼幺蛾子,登時火冒三丈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幹這事”

    高進庫堆笑着站起來道:“這不是幾日憋屈的厲害,好不容易得了閒,舒心舒心嘛。”

    “舒心我看你是噁心”金聲桓罵道,同時指着老僧和婦女,“都趕緊的滾了,丟人現眼的東西”

    高進庫也不阻攔,訕笑着看着他們收拾衣衫慌慌張張跑了出去,方纔道:“金兄,我給你個面子。但你突然過來攪了我興致,若不給個說法,姓高的也不怕和你結樑子”

    “哼,和我結樑子你就不怕和左帥、公子結樑子嗎”

    高進庫聞言,咳嗽一聲,兜轉回牀邊坐下,漫不經心道:“河南消息都來了,結不結樑子,又有什麼區別”

    金聲桓眉頭一皺:“你什麼意思”

    高進庫笑笑道:“沒什麼意思。老金,你這人平時聰明,怎麼臨事了反而糊塗”

    “你放什麼屁”

    高進庫一收笑容,冷冷道:“老金,你我雖追隨左帥多年,但並非左帥的家奴家丁。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尚且各自飛,更何況我等”

    金聲桓聽了這話,心頭一震,回身先將門帶上,湊近兩步齜牙怒視高進庫道:“左帥一敗,你小子就支棱起來了是吧當初還罵周鳳梧貪生怕死毫無信義,我看你和他也是差不多的混賬東西”

    高進庫被他罵了幾句,依舊不以爲意,緩緩道:“任你怎麼說,左帥敗就是敗了,河南再無我左家軍立錐之地已是事實。”

    “敗了又怎樣公子這裏還有你我等四營,左帥那邊再怎麼敗估摸着多少也能剩下幾營。只要會合了,縱觀這楚豫間,還不依然是數一數二的角色”

    “會合呦呵,說得真輕巧。”

    “我看你是被左帥那一敗嚇破了膽,勝敗乃兵家常事,現在義陽三關都在我左家軍手上,左帥要過來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高進庫冷笑道:“義陽三關歸義陽三關,你可別忘了,北面還有個李闖,西面還有個趙鎮。”又道,“李闖且不提,只說那趙當世,嘿嘿,你我都曾經在鄖襄跟趙當世交過手,心中難道不明白,趙當世與我軍之仇怨豈少於李自成”

    “我怎麼不知道只可恨那趙當世不知給公子灌了什麼湯,把公子騙得胡裏巴塗的,我早就看不過眼了。”

    “呵呵,公子的四房夫人你又不是沒見過,就是趙當世那廝送給公子的。東南風,西北風,不抵老婆枕邊風,有那樣的尤物在身邊,公子他能有什麼主張”

    金聲桓沉吟片刻,嘴角一抽道:“你囉裏八嗦說這麼多,什麼個意思”

    高進庫道:“趙當世此人野心勃勃,從棗陽縣的一個小小參將,不幾年就稱霸了楚北,可見厲害。強龍不壓地頭蛇,我等一向在河南活動,這次要進湖廣,姓趙的表面客氣,暗地裏一定恨得牙癢,恐怕早欲將我等除之後快。現在踩了狗屎運,碰上左帥這一敗,不消說,必然會抓住機會傾軋我等,保全他對楚地的控制。有一說一,我看左帥就算能逃過李自成的追殺跨過桐柏山,趙當世也未必會讓我左家軍輕易會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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