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到六月初,惶恐不安的大明朝廷開始緊急調整內外戰事的部署。
對外,迫於形勢的崇禎帝破荒醞釀起了與清國議和的章程,並交付兵部尚書陳新甲、大學士謝升等人具體安排;對內,則在商議如何處置丁啓睿、楊文嶽等屢敗之帥的同時,從獄中放出了囚禁數年、素影文武全才”之稱的侯恂,重新任命爲兵部侍郎並總督山東、河南、湖北等地軍務,立刻前往河南救火。又以鳳陽總督高鬥光無能,將當初因賄賂罪罷官閒居的前宣府巡撫馬士英拔擢代之。此外,四川巡撫廖大亨碌碌無爲,也被免職,改任四川兵備副使陳士奇爲巡撫。
算上此前上任的孫傳庭,陝西、河南乃至四川、南直隸的官場都有了動作,卻唯獨對同樣臨近闖軍的湖廣沒有半點任免。原因只有一個,正如昔日對待猛如虎軍隊的態度一樣,朝廷還在觀望左meng庚的動靜。
左meng庚是左良玉的兒子,但在軍中並無職務,但左家軍餘部卻依然圍繞着他凝聚在一起,這種情況很微妙,朝廷不動,是怕踩了雷。畢竟左家軍軍隊的暴戾作風早就傳遍下,如果對他們處置不當,在國家內外交困之際,難保不會激變釀成大禍。所以,在正式下達敕令前,朝廷很謹慎地派了冉湖廣先行踩點,然而此人此行的目的地不在左meng庚,卻在與左meng庚近在咫尺的鄖襄鎮。
六月上旬,兩排禮花炮齊響,隨州城外敲鑼打鼓,趙當世引衆文武迎接京來使。
轎輦徐徐停下,轎口方向微斜,陪行轎邊的兩個中官左右輕掀轎簾,扶轎內人下來。趙當世跨步上前,對眼前這位身着蟒服、面白無鬚之人行禮道“鄖襄鎮趙當世,參加王公公”對方不是別人,正是當前司禮監秉筆太監王承恩的義子、司禮監經廠提督太監王之心。王承恩是崇禎帝心腹,深得信任,一直跟隨着他的王之心、王之俊、王德化、慄宗周等太監也都因此雞犬升,身份顯赫。
“趙大人免禮。”王之心之前在鳳陽府監督漕運,臨時接到指派趕來了湖廣,話時捂嘴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看來一路顛簸也夠嗆。
“敢問聖體近來安康否”
“安。”
“聖上爲國爲民,焦勞昕夜,實令我等人臣聞知自慚形穢,只能時時以此鞭策自省,但求能爲聖上分憂絲毫便足慰生平。”趙當世嗟嘆道,“我大明有如此聖德之君,滌盪宇內、肅清醜氛指日可待”
“趙大人忠貞心聲,雜家這裏聽進去了。”
趙當世連連笑謝,與一班人簇擁着王之心進城。時才過午,晚間大宴還在緊鑼密鼓準備,是以就請王之心在別院雅室飲茶休息。
王之心來隨州的目的在於左meng庚,所以和趙當世閒聊了幾句,就直奔主題。
“左meng庚軍隊現在駐紮何處”王之心纖長手指輕撫側畔而精緻的香爐,緩聲問道。
“自從左帥不幸陣亡後,原隸各部陸續聚左meng庚麾下,現下正駐軍應山縣西南平裏市巡檢司,兵馬萬餘。”趙當世回道。
早在五月下旬,獲知左良玉噩耗的左meng庚開始全面收縮兵力,金聲桓、高進庫等營中途折返,回到了合脊寺。左meng庚隨後遷怒錢中選,舉兵轉進長嶺崗,並立刻對錢中選所駐的平裏市巡檢司進軍。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左meng庚手底下好歹還有萬人上下,錢中選不敢硬敵,急忙率軍撤退,躲回了安陸縣,左meng庚遂佔平裏市巡檢司。
趙當世道“聖上多慮了,近來左meng庚與錢中選交惡,趙某正在居中斡旋,左meng庚軍隊停在平裏市巡檢司已有半月餘,只等朝廷文書。”
“等朝廷什麼文書”
“敕封的文書。”趙當世道,“左meng庚沒有官職,大軍跟着他就沒有名分,他空有報國之志,卻苦於動彈不得。”
“他想要什麼”
“並無他求,只望能繼承父職。”
王之心搖頭道“左meng庚年紀輕又無戰功,想當援剿總兵是不可能的。趙大人,朝廷那邊的消息,擬任劉超爲援剿總兵,想來事情早晚得定,也和你提前一。”
劉超現年已經六十多歲了,啓年間隨時任河南巡撫王三善鎮壓奢安之亂,後因王三善兵敗身死,被牽連罷官,此後一直賦閒在河南家鄭前幾年河南賊起,他募鄉人自守,重新獲得了注意,今年打通了關節,再次得到了出頭的機會。
趙當世拱拱手道“左meng庚有自知之明,援剿總兵一職並不敢奢望,只要能繼承父親的衛所官級和平賊將軍即感恩戴德了。”
“衛所襲承固有定製,無需他操心,但這平賊將軍”
趙當世這時道“公公,無論如何,左meng庚有百戰之兵萬數,這麼多人不拿來打賊豈不可惜有個平賊將軍的印,他就能往來剿賊,再度爲國效力。可要沒有平賊將軍的印,趙某實在擔憂,擔憂”到這裏,卻不往下,對王之心笑笑。
左良玉當援剿總兵時,因爲職能重疊,平賊將軍對他而言只能算是個榮譽。但左meng庚爭取不到援剿總兵的職務,這剩下的平賊將軍對他來就非常重要了。當上了平賊將軍,他纔有理由帶着兵馬進行轉移。
王之心當然知道趙當世閉嘴不語背後的意思,心中凜然。義父王承恩曾囑咐過他,地方文武貪得無厭,最愛得寸進尺。身爲皇家使必須端持,就算一分一釐也要讓他們使勁渾身解數求出來,這樣方能顯出朝廷權威。此話本來有理,但如今時局不同,左meng庚上萬人軍隊可不是數目,平賊將軍不過是個臨時差遣,給了就給了無足輕重,可要是激起左meng庚的憤怒,引兵作亂甚至投賊,那便萬萬得不償失,他可擔不起這個責任。
“這個倒是可以商議。”王之心輕咳一聲,用以掩飾心生出的緊張,“左meng庚還什麼了沒有”
“還有一點,趙某看來算是情理之中的要求。”
“看。”王之心慢慢感覺到,眼前這個趙當世似乎和左meng庚是一條心的。
“左meng庚乞求以武昌府餉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