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蚍蜉傳 >60餘胥(四)
    趙當世兵馬從成都府城開拔不久,王來興亦率軍出城南下。實際上,南事遠不及北事來得緊迫,王來興大可等北事有了些眉目再做決定,不必操之過急。然而,嘉定州知州朱儀象最新送來的一封塘報引起了覃奇功的注意,他隨後建議王來興立刻出兵。

    王來興不解,問他道:“朱儀象只說獻賊復犯犍爲,何奇之有”

    覃奇功回道:“從上月至今,嘉定州方面送來了近二十封塘報,我一一查看過去,發現越到後來,獻賊流竄的區域越趨於嘉定州境內,馬湖府、烏蒙府等地倒是很少去了。”

    王來興道:“先生費心了。馬湖、烏蒙二府均是高山險壑,獻賊的馬軍週轉不開。那裏更多彝苗土司,據土寨練土兵,扼隘阻擊。獻賊必然喫到了不少苦頭,才轉而大肆剽掠多漢民且府庫殷實的嘉定州。”

    譚弘在旁附和道:“馬湖、烏蒙土兵剽勇異常,攀山如飛。再向南,鎮雄、烏撒、東川等府更是山林莽蒼,遍地毒蟲猛獸,獻賊硬闖是闖不過去的,唯有北上劫掠漢地求存。”

    覃奇功接話道:“川南天險阻隔,大大遏制了獻賊的流竄,他復回嘉定州,一來補充軍需,二來要尋找機會從缺口鑽出去,勢必會多停留一段時日,這是個絕好的機會。”說着,指着輿圖徐道,“嘉定州州城有朱儀象坐守,背後夾江、洪雅、峨眉等地獻賊摸不到,只能選擇犍爲、榮縣、威遠來去。這三地被獻賊掠奪了幾次,早就破敗凋零,可以想見,獻賊搜刮足數糧秣勢必更費周折,至少半個月內不會亂走,我軍正可趁機過去將其圍堵。”

    “怎麼個圍堵法兒獻賊雖然需要滯留嘉定州南部,但附近還有許多地方可以藏匿。”王來興思忖着,疑惑道,“獻賊長奔如水,咱們圍堵的大桶哪怕出一個小小的口子,都要被他流走,需得想個萬全之策。”

    覃奇功應道:“獻賊上一次回嘉定州,距今只不過短短五日。由此可見,寒冬漸深,他在南邊必是走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倘若天降大雪,其軍毫無疑問將全軍覆滅在山裏。所以這次他出來,除非能捱過冬天,否則絕不會再往南走。”

    譚弘目光緊盯輿圖道:“要是不再南遁,獻賊的流竄範圍可就大大縮小了,向西也是山,向北有嘉定州州城擋着,向東則要撞見瀘州的石砫兵,如此,獻賊恐怕只會在他熟悉的犍爲至威遠一線活動。”

    覃奇功此時聲調一提,正身面對王來興道:“總管,西、南大山阻隔獻賊,是爲地利;天將降大雪,令獻賊不敢遠走,是爲天時。而今天時地利皆在我,就差人和。”

    “先生有何見地”

    “我以爲,此番南下圍剿獻賊,當分三路。”覃奇功肅道,“第一路,從成都府城出發,取道新津縣,沿着大江直下嘉定州州城,抵達後分出一部,向東進駐井研縣。第二路,亦從成都府城出發,取道簡州,走我軍來成都府的那條路順江到內江縣轉陸路,西折榮縣。第三路,從瀘州府出發,向西進駐馬湖府府城。只要此三路到位,獻賊插翅難飛”

    王來興細看輿圖,第一路到位後,把守的嘉定州州城擋住了西軍正北方向,井研縣擋住了西軍東北方向。第二路到位後,把守的榮縣擋住了西軍正東方向。第三路到位後,把守的馬湖府府城擋住了西軍東南方向。僅僅幾個點,便將西軍可以轉移的通道全都掐死了。至於西軍的其他方向,俱爲陡絕難行的天險。

    “這.....這當真可謂天羅地網......”王來興及譚弘等將面面相覷。

    覃奇功繼續說道:“機不可失,得速速行動。第一路、第三路不着急,這兩路涉及的方向獻賊本來就突破不了,唯有第二路,需要趕在獻賊反應前抵達,得走水路順流急進。”

    譚弘一拱手道:“第二路就交給我兄弟三人吧。”譚家兄弟的老本營夔州府本就是水陸並重的地域,他們的兵士對水路方面的一些事宜更加熟稔。

    王來興點頭道:“正有此意。”一邊思索着一邊道,“第三路要從瀘州府出發,沒得說,只有馬萬年部能堪此任。第一路,我親自率兵,屆時分兵井研縣,就讓劉佳胤去吧。成都府城,曾英部坐守即可。”

    張獻忠清肅兵力的事情已經傳到了成都,彙集多方情報分析,西軍目前留下的部隊數量應當在四千人上下。王來興軍在成都府的野戰兵力總共有一萬八千人,除去曾英部的二千人,便是一萬六千人南下,其中三譚兵力五千進榮縣、劉佳胤五千人進井研縣、王來興六千人進嘉定州州城。另有馬萬年五千人進馬湖府城。這樣一來,幾個防守據點的兵力都算充足,且嘉定州州城、井研縣、榮縣相距不遠,可以互相支援。稍遠的馬湖府城即便沒有支援,但石砫兵也有戰鬥力保證,同樣穩固。

    計劃一定,三軍齊動。短短三日,等張獻忠知悉趙營大軍行動的消息時,趙營除了第三路馬萬年部剛出敘州府尚未抵達馬湖府府城外,其餘兩路均已各就各位。

    “孃的,要落雪了。”張獻忠翻身下馬,微微仰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空。只聽呼啦啦一片甲衣摩擦之聲,隨行的上百騎士跟着他全都離鞍落地。

    張獻忠剛剛從沐川司疾馳回來。沐川司在犍爲縣南面,屬於馬湖府的北端羣山的邊沿,張獻忠意圖在犍爲縣與沐川司之間尋找落腳點過冬,是以親自探查地形。每當駕馬狂奔數十上百里,他都會有種酣暢淋漓的快意。尤其是在眼下這個讓他心煩意亂的時期,似乎只有隨着馬背起伏顛簸,他所有的煩惱才能盡皆拋諸腦後。

    距離營寨所在還有十餘里,但張獻忠肚子餓了,於是中途架起篝火,烤着射來的野雉祭祭五臟廟。

    明焰晃動,張獻忠一人獨坐篝火前,烤着野雉肉,其餘上百騎士,一動不動,都默默站在外圍肅立等候着他。

    “你兩個,過來,陪老子喫。”張獻忠招招手,立刻從成排的騎士中跑出兩名身披堅甲的年輕人。他們一個張文秀、一個張能奇,是張獻忠年紀最小的兩個義子,都只十來歲。

    “拿着,喫。”

    兩人接過張獻忠遞來的一截半熟雉腿,毫不猶豫地啃食起來。張文秀先喫,吃了幾口讓給張能奇。張能奇吃了幾口,眼淚卻撲簌撲簌奪眶而出。

    “碎腦娃娃,有的喫,咋還哭了”張獻忠問道。

    張能奇很想收起悽容,但適得其反,臉很快哭得花了。張獻忠倒沒有呵斥他,自顧自又割了一隻野雉的脖子,粗魯地拔起了毛。

    “以往......以往,等輪到孩兒接喫食,必然所剩無幾,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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