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蚍蜉傳 >62棄暗(二)
    受降儀式的地點放在嘉定州州城與犍爲縣之間的芒溪。受降壇自然是沒有的,但王來興承諾,受降儀式一定親自到場,也算給張獻忠應有的面子。

    三日後,約定受降的日子已到,張獻忠點出所部最精銳的五百騎隨行出營。臨行前,張獻忠把馬步軍總管馬元利、精騎營主將王自奇、驍騎營主將劉進忠並將佐呂越四人叫到一起,佈置機宜。

    “今日王來興會率五百人前往芒溪。”呂越說道,“此即爲我軍逃出生天的良機。”

    張獻忠先王自奇說道“你先率精騎營五百騎,假扮成我親軍去芒溪,不要走得快了,需等對面王來興先到纔好。”又對馬元利道,“老馬,你率精騎營剩餘二千人,在後接應,只要老王認定王來興已到,你二人便協力並進,宰了王來興那小子”

    馬元利與王自奇齊聲接令,張獻忠又道“天下烏鴉一般黑,王來興或許未必會親自到場,無論殺得殺不得其人,你倆都及時帶兵脫身,不要貪戰。”斜眼一看劉進忠,道“你帶着驍騎營的千騎留在此間作爲疑兵,只有等老馬、老王那裏事辦好了,再去會合,曉得嗎”

    劉進忠點頭拱手道“遵大王令”

    張獻忠往下說道“我會直往西北去,趁着趙營兵分神衝過大渡河,沿青衣江而上。只要過了嘉定州州城這道阻礙,便可進峨眉、夾江、洪雅等縣乃至成都府南部,到了那時,我西軍便游魚入海,再無拘束”

    馬、王、劉、呂大聲應道“大王天威蓋世,必能馬到成功,重振我西軍聲勢”

    張獻忠隨後又吩咐了幾句,隨即跨馬而出,呂越隨行。五百騎奔馳出數裏,張獻忠忽而勒馬緩步與呂越並駕齊驅道“老呂,你說趙賊真信老子想招安嗎”進而道,“北京城懸賞老子的賞格老子還記得,可是賞五百金、爵一級,嘿嘿,說得老子都心動了。”

    呂越心裏頭咯噔一響,強顏笑道“此一時彼一時,大王善戰之名天下皆知。闖賊起如火如荼,朝廷闇弱,正需大王這樣的英傑扶持。大王能投順朝廷,朝廷少一勁敵、多一強援,不是我軍之幸,而是朝廷之幸。”且道,“聽聞趙當世本人日前急急率軍北上,可見北面亦有緊要事,王來興能早一步與大王攜手,即能早一步安定南事抽身支援趙當世。爲將帥者顧全大局,只要對大局有利,昔日的一些仇讎齟齬,又有什麼放不下的”

    張獻忠手攬繮繩,戰馬步伐從奔馳轉爲了小跑,馬頭一點一頓,身後跟隨着的衆騎兵們也都緊急放緩了馬速,不敢逾越半步。

    “老呂,你也跟着我很久了吧十年了”張獻忠忽而問道。

    呂越想想道“小人是崇禎四年在山西入的夥,距今算算有十二年了。”

    張獻忠笑笑道“哦,是了,你是山西人。這許多年相處下來,倒把這事都忘了。”又道,“軍中像你這樣老資歷的不多了,等過了這一茬,驍騎營裏給你覓個位置。也算給你十多年來的委屈一個交代。”

    呂越忙道“不敢、不敢,小人哪敢有什麼委屈,能爲大王效力,縱然是個小小走卒,亦心甘情願,樂而不疲。”

    “你他孃的挺會說話,老馬之前就和老子提過你幾次,說你讀過點書”

    “讀過些許,上不了檯面。”

    張獻忠哈哈笑道“可惜了你空有文韜,在我西營當真屈才嘍。”

    呂越如遭雷擊,驚道“大王何出此言”右手不自覺握緊了馬鞭。

    張獻忠回道“我西營能動手絕不動口,橫衝直撞,懶得和旁人磨嘰來磨嘰去,倒是少了好多你表現的機會。”

    呂越聽他這麼說,繃起的心絃始才放鬆,背後汗涼,勉強擠出一抹笑容。

    張獻忠說完之後,復夾馬腹,再度飛馳。衆騎行了約莫十餘里,抵達大渡河支流沐溪河畔,張獻忠傳令下馬休息,原地等待馬元利方面的消息。呂越拿起水囊喝着水,瞟見遠處張獻忠正與張文秀、張能奇兩個義子交談着,心裏略微有些忐忑。好在張獻忠過大渡河走青衣江的計劃未變,大渡河對面,早埋伏了趙營兵馬,只要張獻忠現身,就無脫身的道理。

    在原地等了怕有兩個時辰,呂越正靠在樹下小憩,忽有馬蹄聲迅捷而來。微微睜眼,一匹奔馳中的戰馬尚未停步,馬背上的騎士便急不可耐地翻身而下,踉蹌撲到張獻忠的身前,與他說着什麼。

    呂越知道自己期待的事情怕已有了分曉,心砰砰狂跳,手也不自覺按上刀柄。不過多時,只見張獻忠等人目光向自己這邊看來,呂越故作鎮定,拍着身上的落葉塵土慢悠悠地站了起來。

    “大王讓你過去。”張文秀快步走近呂越,面無表情道。

    呂越點點頭,隨他走着,故意小聲問道“出了什麼事”

    張文秀沒說話,呂越便不追問。及到了張獻忠面前,呂越躬身道“大王要用小人”

    “是的,要讓你認個人。”張獻忠笑道。

    “人”呂越一愣,眼到處,張文秀提來一個血淋淋的包裹扔在地上。

    “這是剛帶來的一顆人頭,想來你應該認得到。”張獻忠表情陡然冷酷,一擺手,張文秀三下五除二解開扎繩,裹布散開,人頭卻是再熟悉不過了。

    “這糖貨要背老子,好在老子有手段,否則栽他手裏,豈非天大的笑話”張獻忠獰笑着,飛起一腳踢中那人頭,直將那人頭踢進流淌的沐溪河。但見那人頭在河水中起起伏伏,不一會兒就消失不見了。

    那正是劉進忠的人頭。

    張獻忠轉了轉脖子,冷笑着說道“老呂,你也說了,在西營待了十多年了。哼,十多年的情誼,還比不上和趙賊見一面來得深嗎”

    呂越現在腦子裏一片混亂,半晌沒說出話來,卻聽張獻忠續道“老馬帶着精騎營殺到芒溪,就會回軍與驍騎營的兄弟會合來此,哼哼,你的如意算盤落空了。”

    “與驍騎營的兄弟會合”呂越一聽這話,豁然開朗,“原來靳統武他”

    “不是陝北老弟兄,終歸是不能信。你是這樣,劉進忠也是這樣。老靳任驍騎營二把手,是老子特意安插過去的,你道是會跟你等一條心轉身害老子嗎”

    呂越聞言,萬念俱灰,膝蓋一軟,撲通跪在了沐溪河岸邊。

    “老子殺川人,殺得殺不得、該殺不該殺”張獻忠冷眼瞥視垂頭喪氣的呂越,高聲顧問兩個義子。

    “該殺”張文秀與張能奇異口同聲。

    “天不要我張獻忠死,何人又能害我張獻忠”張獻忠張開雙臂,迎着河水及萬仞羣山奮然怒吼,氣勢猶如虎嘯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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