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蚍蜉傳 >39明志(三)
    郭如克的突然起身着實嚇了遲起龍一跳。趙當世覷見郭如克眉頭緊結似要發作,打個哈哈先道“老郭,可是痔瘡又犯了。既未痊癒,且先回去休歇。”說完,給周文赫使個眼色,周文赫立刻快步上前,扶住郭如克。

    “是“郭如克嘴角抽動,忍住話語,看了眼遲起龍,跟着周文赫出帳。

    趙當世轉對遲起龍道“軍旅匹夫,粗魯慣了,閣下請勿介意。”

    遲起龍啞然片刻,旋即笑道“無妨無妨,鄙人在北邊,早適應了。”

    趙當世又道“貴國的期許,趙某這裏先記下了。但犒賞錢糧事小,割讓國土事大。趙某雖忝居王位,到底還是臣子,得向朝廷請示。”

    遲起龍點點頭道“自是應當,鄙人前來不過傳信而已,待兩國正式達成一致,自有正使。”

    趙當世繼續道“我國對貴國一向重視,閣下此來,蓬蓽生輝。”言及此處招招手,自有兵士端上一盤金銀,“小小心意,請閣下收了。”

    遲起龍也不推讓,笑着道謝。

    正事之後,兩人再聊少頃,遲起龍道“王爺軍事纏身,鄙人不敢久叨,這邊回去向睿親王覆命。鄙人來,相互就算搭上線了,王爺及朝廷再派使者去北京,自有安排。”言語之中,彷彿已將北京當成清國的領地了。

    趙當世不以爲意,起身相送道“好,有勞閣下。一有消息,必會及時前去接洽。”

    遲起龍既走,郭如克又被周文赫帶回大帳。趙當世沒說話,郭如克先跪地請罪道“郭如克醜態百出,差些誤了主公大事,甘願受罰。”

    趙當世嘆口氣道“虎頭啊,你這剛直的脾氣可得好好改改。”

    郭如克回道“適才韃子使者說要我國割讓燕雲十六州相贈,屬下一時情難自已。屬下年幼時,沒少聽過楊家將、說岳等故事,知曉那燕雲十六州土地實乃我中原北方巨屏,一旦失去,北騎來去將肆無忌憚,中原亦將如兩宋數百年之困局,深陷難拔。韃子使者說的輕描淡寫,可心中圖謀,令人寒戰駭然。”

    顧君恩道“遼國趁五代之亂,巧取豪奪佔得了燕雲十六州,遂得以與大宋爭雄百年。金滅遼,繼承其地,又憑之蹂躪我中原百年。北虜韃子自稱是金國後裔,既佔北京,自難免得隴望蜀,懷恢復祖宗基業的野心。”

    徐以顯接話道“正是。遲起龍不是說了,韃子兵鋒已開始滲透北直隸、山東、山西等地,一葉知秋,彼輩入關絕非簡簡單單爲我國討伐賊寇來的。”

    顧君恩續道“韃子狡猾,委任前朝舊官爲自己招撫地方,以安民心。等生米煮成熟飯,官紳們再想反抗,便失去最佳時機。”

    趙當世先把郭如克扶起,後道“收拾舊山河,非一日之功。北直、山東等地,我軍目前鞭長莫及,只能等南京左夢庚等整頓完軍政,方有餘力北顧。在此之前,我軍能做的,是先韃子一步,拿下山西。”

    顧君恩沉吟着道“從遲起龍的話裏行間,基本能推斷韃子爲了竊占山西,當下有一明一暗兩步棋。明棋乃是從北京出發進軍山西的軍隊,暗棋我私心揣度怕就是姜瓖了。若是韃子軍隊抵達山西又和姜瓖聯手,我軍至少拿下晉北就沒那麼容易了。”

    趙當世摸着脣邊鬍髭,道“姜瓖這人對晉北的歸屬十分關鍵,定要將他拉攏過來。遲起龍不是說了,在北京沒找到太子、親王,故而韃子要招攬姜瓖,就沒辦法借大明旗號招搖撞騙。姜瓖是大明舊臣,不得已降闖,給他機會反正,明、韃二者擇一,他必然傾向我大明。”

    縱然遲起龍小心精神,口風嚴實,但他萬萬沒想到,像趙當世、顧君恩這樣的聰明人,光從前番短短的些許談話中便已經攫取了不少有用信息。

    顧君恩道“韃子自己當也能想到這點,派軍隊急往山西,一方面是爲了攻城略地,一方面恐怕有逼迫姜瓖就範的心思。剛屬下從遲起龍口裏聽到,韃子去山東,吳三桂也在列,說明吳三桂此時應當與韃子相處融洽。結合韃子野心勃勃的表現,恐怕吳三桂”

    趙當世神情一肅道“吳三桂降清了”

    “不敢這麼說,但極有可能。否則他身爲勤王重臣去什麼山東,應當保衛北京收拾京畿近郊或是追擊闖賊纔是。去山東,只能是奉命行事。”

    趙當世呼口氣道“吳三桂受到闖賊大舉進攻,危急關頭自保爲先。從闖賊失利的結果看,他大體是屈膝求存了。先生提到姜瓖的處境,莫不是覺得他會成爲下一個吳三桂”

    顧君恩應道“晉北一隅之地,姜瓖猝然起事,面對數倍闖賊,四面楚歌,形勢與吳三桂當初大同小異。韃子那時候馳援吳三桂,能借勢要挾,現今快速派兵去山西,一樣能故技重施。”接着道,“吳三桂遇事時,我軍相隔太遠,無法顧及,但是姜瓖這裏相距倒不遠,還能爭取,不讓韃子詭計得逞。”

    “如何爭取較爲穩妥”

    “借朝廷名義招攬給他封官許願自是可行之計。然更主要得讓姜瓖切實感受到,他除了韃子,還有另一條路可走。否則滅亡在即,哪怕給他封王拜相,他也不會要。”

    趙當世凝面道“說的是,可我軍麋集陝西,短期內難以分兵,要把山西盤成活局,只能看孫傳庭與侯大貴了。孫傳庭正頓兵榆林衛,論機動兵力,只剩侯大貴而已。”

    顧君恩苦笑道“侯大貴只萬餘人,面對勢大滔天的闖賊和洶洶而來的韃子,肩負攪動山西之任,是否太重了些”

    趙當世目光深邃道“山西最近形勢如何我不清楚,唉,也不知道侯大貴那裏情況如何了。”

    侯大貴正在引軍急行。

    前方不遠,草木蔥蘢的烏龍山橫亙於輕飄微雨,黛色隱約。絳州往東,先至翼城縣,再從翼城縣東出七十五里,即平陽府東南與澤州交界,而烏嶺山是爲界山。

    烏嶺山南北走向,綿延甚廣,但嶺中修有通道,並不算難走。當侯大貴率領無儔營、靖和中營與一衝營開始翻山越嶺,提前出發的飛捷左營、飛捷右營、長寧營、忠貫營及賀人極部五千馬軍早已進入了澤州境內。

    兩日前,侯大貴在軍議上正因山西的險惡局面陷入進退維谷的困境,隨軍充任軍師的穆公淳一語驚人,提出了破局之策。他的策略歸結起來四個字以退爲進。

    順軍看穿了侯大貴軍北上的意圖,故而以袁宗第軍提前設防,阻遏道路。衆文武皆因思維定勢,絞盡腦汁想着該如何迅速擊破戰鬥力不俗的袁宗第軍,穆公淳則說道“袁宗第兵力不輸我軍,又挖壕立柵做好了相持準備,我軍迎頭而上強攻掛甲莊,是下策。”更道,“且掛甲莊背後闖賊主力未動,即便我軍進展順利,但掛甲莊防線稍有鬆動,必引得李闖大舉救援,那時候我軍牽制李闖的意圖是達到了,怕就怕引火燒生,難以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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