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江山爲謀之徽京舊事 >第八章 樹大覆盤根 冷夜哭白骨(四)
    那一日在大殿之上,靈淑被景棠帶走時那無助可憐的神情始終刻在靈徽腦海之中。她沒有想到那一次分別,就是姐妹之間最後的相見,自此之後便是天人永隔。她曾以爲自己在清王府受到的一切已經十分痛苦,卻不知身在太子宮中的靈淑遠比自己承受了更多的苦難。

    到清王府半年後的每一天夜裏,靈徽正在獨自坐在那間囚室中,月光清冷,透過鐵門上的小窗照了進來,她以爲這不過跟之前一樣的清寂夜晚,卻沒想到那扇門在夜半時被打開,玄旻突然出現在她面前,那人的神情比月色更冷,比霜雪更要無情。

    她警戒地盯着面無表情的玄旻,看着他一步一步地靠近自己。囚室的門大開着,門外似乎沒有把守的侍衛,她一面躲避着玄旻的逼迫一面伺機想要逃出這個幾乎暗無天日的牢籠。然而就在她奮力奔向那扇打開的牢門時,她突然聽見玄旻冷漠地說了一句“靈淑死了”。

    她的腳步就此停在鐵門之前,轉過身大驚失色地看着玄旻陰鷙的側影問道:“你說什麼”

    玄旻的沉默點燃了靈徽的好奇與震驚,她忘記了前一刻自己還想要逃出這間囚室的慾望,搶步到了玄旻面前質問道:“你說什麼”

    玄旻的神情猶如萬年不化的冰川,沒有溫度,沒有波瀾,冷冷地迴應着她激動萬分的質問,重複着方纔那樣的回答:“死了。”

    靈南之死的陰影還未從靈徽心頭淡去,靈淑的死訊就這樣傳來,她詫異得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上前拉着玄旻的衣襟用力拽着,試圖讓這個對生死毫無敬畏的人收回剛纔的話,讓她知道靈淑還活着。

    玄旻卻一把將靈徽的兩隻手都攥在掌心,毫不憐香惜玉地將她禁錮在自己身前,一字一句地將靈南在太子府半年來的遭遇清清楚楚地告訴了她。

    她本能地拒絕那些痛苦與醜惡,卻根本不能阻止玄旻粗暴地強迫她接受這樣的事實。她一面哭一面聽,哭到滿面淚痕,但也無法挽回靈淑已經逝去的生命。

    靈淑在太子府遭受毒打與羞辱的事已讓靈徽痛心不已,可太子在膩味了這樣的折磨之後居然將靈淑配給一個太監作對食,這讓同爲梁國公主的靈徽深感其中的侮辱之意。

    聽到這裏的時候,她死死盯着玄旻,彷彿眼前這個陳國的清王已化身爲太子,他和景棠身上流有相同的血脈,那也就應該同樣承載來自她跟所有受到迫害的梁國遺民的仇恨。

    她想要立刻殺了玄旻,但她的雙手被鉗制無法動作,她就用其他所有可以攻擊的行爲對玄旻進行即時的報復。她知道自己的行爲有多幼稚,可她沒辦法停止這樣的動作,她的恨因靈淑的死而加重,也因爲玄旻對生命的漠視而深刻。

    在玄旻受夠了這樣的行爲之後,靈徽被他用力推開,因爲沒有任何防備,所以她直接跌去了地上,身體與冰冷的地面之間的猛然撞擊令她疼得有些頭暈目眩,這一刻因爲恨也因爲委屈和無助,她就這樣繼續哭着,整間囚室裏迴盪着她悲慟的哭聲,卻沒有一個人想要阻止。

    夜半風來,將靈徽臉上的熱淚吹冷,也將她的神智吹得清醒了一些,她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於是她立刻止住了哭泣,擡頭看着玄旻問道:“靈淑的屍體呢”

    玄旻眼底的鄙夷在月光下格外清晰,他頎長的身影沒有任何要給予這個問題以回答的意思,反而乾脆利落地轉身要離開這個充滿哀怨的地方。

    靈徽忽然撲了上去,抱住玄旻的腿苦求道:“求求你,帶我去見一見靈淑。”

    那是五年來,她唯一一次那樣低聲下氣地求他,在那樣一個卑微的位置,擡頭看着他高高在上的眉眼,冷酷漠然的神情刺穿了她已經低到塵埃裏的自尊,這一次只爲了靈淑,爲了她的親人,她願意低這個頭。

    玄旻嫌惡地將她踢開,在她以爲自己連見靈淑最後一眼都辦不到的時候,卻聽見玄旻道:“你就這樣去”

    她驚喜地從地上站起來,不顧已經散亂的頭髮跟沾滿了灰塵的衣裳,胡亂地抹去臉上的淚痕,急切道:“我只想盡快見到靈淑。”

    那時的靈徽尚不知玄旻這樣的“好心”不過是爲了磨礪她內心的尖銳,用仇恨磨去她本身的柔軟與善良,從而讓她成爲他稱手的工具,爲他的復仇之路埋下伏筆。

    靈徽只記得那一夜孤月懸在天際,夜幕之上再沒有其他星星,夜色沉得厲害,也就讓那時的月光顯得越發清亮,然而大約是那樣的月色太過清晰,反而讓人覺得不安。她坐在玄旻的馬車裏趁夜到了建鄴郊外,雖然夜間並無人聲,他們的車馬也走得十分隱蔽,但她依舊能感覺到一路過來時馬車外的環境變化,那種蕭條和蒼涼並非人爲,這也就令她更加忐忑。

    馬車終於停下時,她卻忽然不敢下車,車外的空寂透過車廂壁傳進來,讓她覺得有些惴惴難安,心跳也比過去快了許多。

    玄旻先挑開車簾下了車,靈徽猶豫之後也跟了下去,卻因爲一隻飛過的烏鴉而驚嚇着跳去了玄旻懷裏。

    玄旻將她推開,她這才瑟瑟地擡起頭,望見天上那輪亮得有些不真實的月亮,竟覺得有些晃眼,便立刻低下了頭,隨後又聽見了一聲烏鴉叫。她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後退,直接撞上了身後的馬車,鬧出了一陣不小的動靜,在此刻出奇寂靜的郊外,顯得格外引人注意。

    “這裏是什麼地方”靈徽仍不免心驚地問道,恰好夜風吹動了天上的陰雲,將天邊的月亮遮了過去,四周隨即暗下來,她不由警覺起來。

    “你往前走就是了。”玄旻沒有任何起伏的言辭在一片極靜的環境中響起,猶如夜行鬼魅那樣幽幽而來,讓她一時難以自持地又靠去了他的身邊。他斜眼看着強作鎮定的靈徽,這一次,他沒有將被靈徽拽住的袖管從她手中抽走,只是望着前頭幽暗得像是沒有盡頭的山道與她說道:“就在前頭。”

     

    ;玄旻的聲音彷彿指引,將靈徽的視線一直引向那條山道的盡頭,她被眼前的幽黑嚇得有些怯意,卻因爲難以放下靈淑的下落而最終鼓起了向前的勇氣。那些隨行的護衛沒有跟來,寂寂的山道上只有她和玄旻的腳步聲,而眼前唯一可以用來照明的只有那一縷悽清的月光。

    夜風吹來,陣陣悽惻,靈徽心中的慌張與害怕隨着正在縮短的與真相靠近的距離而逐漸加深,她的目光始終注視在前方那一片足以壓抑得她心跳不停加快地幽暗裏。因爲太過專注眼前卻沒有留心腳下,靈徽突然跌在地上,而她身後的玄旻並沒有任何要出手幫忙的意思。她不得不自己從地上爬起來,不顧身上的塵土繼續朝黑暗的深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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