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江山爲謀之徽京舊事 >第十一章 箴言刻兩行 莫辨真假詞(四)
    太后的身體每況愈下,宮中御醫對此都束手無策,今上爲此大怒之餘,不免想起司天臺監正當日所言。未免太后知道玄旻離開建鄴而情緒激動,因此今上特意提前試探了一番,然而話纔開口,太后一聽斷然拒絕,甚至爲此動了氣。

    “母后稍安。”今上極力安撫着太后。

    昭仁見太后氣喘急促,立刻上前又是拍胸又是撫背,與今上一起說了不少好話才暫且讓太后平靜下來。

    太后抓着今上的手,鄭重叮囑道:“哀家久病,早在玄旻迴歸陳國之前就已有了,與玄旻沒有分毫關係。陛下上要將玄旻趕出建鄴,是要將他送去哪裏陛下可別忘記,當初爲了交換靈徽公主,玄旻可是將他的賜地都拿出來了。”

    “玄旻得以長居建鄴,都是因爲太后撫卹,不過他畢竟是名正言順的王爵親貴,總不能一直留在建鄴”

    “陛下這樣說,哀家要問,靖王如何還能留於建鄴國都”

    今上因此啞然,室內也立刻一片寂靜。

    昭仁見狀忙打圓場道:“太后今日還未喝藥呢,這會兒藥已經送來了。”

    於是內侍端藥送上,今上親自喂太后服下。然而太后喝了兩口就不遠再喝,仍舊拉着今上懇切道:“陛下若因爲司天臺監正所言,當真相信玄旻是衝撞龍脈的不正之氣而要將他趕離建鄴,哀家也不能阻攔,但哀家有一個請求,懇請陛下答應。”

    見太后鬆了口,今上少不得暗中欣慰,卻也不能就此表露,凝眉道:“母后但說無妨。”

    “哀家不忍見玄旻隻身在外而無所依傍,陛下真要讓他走,就請等哀家嚥下最後一口氣,再將他逐出建鄴。”雖已油盡燈枯之勢,太后此時說話卻極爲堅定,一雙眼睛尚餘神采,竟與連日來的情況大相徑庭。

    今上見太后做出這樣的退步,也不想在他們母子之間鬧出不愉快,他就此點頭道:“謝母后體恤,朕答應母后。”

    太后這才鬆開一直拉着今上的手,與昭仁道:“藥呢”

    昭仁如夢初醒地重新拿起藥碗,卻因爲走了神不慎將其打翻,她立刻命人再去弄了一碗。

    今上見目的達到,也不便再多打擾太后休息,就此離去。

    昭仁送駕之後伏在太后牀邊道:“太后方纔與父皇說的話,真是嚇死昭仁了。”

    太后眉間已褪去了力保玄旻的堅持,那一番說辭也是讓她深感疲憊,如今她靠着軟枕,輕輕撫着昭仁道:“自己的身子,哀家知道,只是哀家確實捨不得玄旻。那個孩子生來命苦,哀家也只有代他母親多多照顧他了。”

    “太后千歲,一定不會有事的。”說話間,昭仁眼眶已溼,她一面擦去即將涌出的淚水,一面起身道,“我去看看藥來了沒。”

    轉身時,昭仁見張珂已經將藥送了進來,她想要上去接,卻從情郎的眼神裏讀出了什麼,致使她擡起的手就此停在了半空。

    張珂見昭仁異樣便喚了一聲“公主”,昭仁這纔回過神,緩慢地將藥接到手裏,卻久久不願轉身。張珂又叫了她一聲,昭仁看着他,兩人神色皆十分怪異,然而最後,她還是在嘆息中將要送到太后面前,苦笑着與病中的太后道:“太后,藥來了。”

    張珂先行出去等候,稍後見昭仁出來,他立即迎上去,卻在見到昭仁愁苦的臉色之後並未發言,就此靜靜地跟着昭仁離去。

    回到寢宮的第一刻,昭仁便突然將張珂抱住。張珂對這突如其來的擁抱毫無防備,但他知道必定是昭仁太難受了纔會這樣。於是他伸手將昭仁抱住,這才聽見昭仁強忍的哭聲,連同他懷裏正不停顫抖的身體,讓他明白了此刻昭仁心裏的痛苦。

    “公主,這一切的罪孽,就由奴婢來承擔吧。”張珂抱着昭仁道。

    昭仁在張珂懷裏哭,哭到淚流滿面,將他胸前的一片衣衫都哭溼了,擡頭時,淚光在她眼中閃爍,格外招人心疼,看得張珂懊悔不已,卻也不知還能再說什麼。

    “靖王哥哥爲什麼一定要這樣做”

    “太后身後的外戚雖大不如前,卻始終是個隱患。”

    “張珂,你真的在藥裏”昭仁最後的一點幻想在張珂的點頭裏化成了灰,垂眼時又有淚珠滾落,她感覺到有一隻溫暖的手爲自己拭去了淚痕。她便握住那隻手,面頰貼着掌心,這才能讓她覺得安心一些。

    “太后年邁,又久病纏身,遲早”張珂頓住,不見昭仁有太大的反應,繼續道,“公主對奴婢的心意,奴婢今生報答不盡,若有來生,奴婢依舊願爲公主鞍前馬後。”

    “我不要什麼來世,只爲今生能跟你廝守,我已經做出了這種大逆不道之事。太后撫育我多年,對我照顧有加,最後卻是我送她走了這一程,我的罪孽怕是深重得不會有來生了。”昭仁再次撲入張珂懷中道,“靖王哥哥會信守承諾吧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後,在父皇面前爲我求情,讓我帶着你離開皇宮。”

    昭仁不知此時張珂眉間愁雲更甚於她,眼中思量也比起她的悲痛要複雜糾結許多,其中最深最重的,便是那一份愧疚與自責。

    “靖王是個信守承諾的人。”張珂道。比起昭仁外露的激動,他顯然平和許多,感受到伏在自己臂彎裏的昭仁也逐漸平靜下來,他扶着昭仁站好,睇着她尚殘有淚光的雙眼道:“只要公主不嫌奴婢身有殘缺”

    昭仁立即伸手,手指搭在他脣上道:“我從未嫌過,過去不會,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

    張珂微笑,將昭仁抱入懷中,昭仁也順從於他,一切看來郎情妾意,此刻安好。只是張珂總不免想起當日珠簾之後那雙冰冷陰鷙的雙眼,那次在昭仁離去自後發生的短暫談話正是他至今都無法忘記的,其中的爲難他不想與昭仁說,唯有感嘆和昭仁之間此生緣薄,纔有現今這樣的無可奈何。

    入夜後的皇城在重重守衛下原本安寧森嚴,卻因爲一小隊急促慌亂的腳步聲惹打破了籠罩在整座皇城之上的莊嚴肅穆。與此同時,建鄴城外的東郊皇陵裏,也出現了

    一道本不屬於這裏的身影。

    景棠自從來到皇陵之後便沒有跟外界有過接觸,因此永安寺出現天意石碑跟太子府失火的事,他都是一概不知的。並不是他不想探知外面的時局,而是有人刻意將他圍困在孤立無援的境地裏,阻斷他跟外界的所有聯繫。

    皇陵裏的生活索然無味,負責照顧他起居的內侍也必定不如太子府的仔細周到,他爲此沒有少發脾氣,卻也幾乎得不到什麼迴應,他更加知道自己並不能太囂張,因爲他本來就是至此思過的,所以有時候哪怕真的衝侍者撒了氣,也不若過去在太子府時那樣跋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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