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庶長回來了嗎”張佑問旁邊伺候的小廝。
張佑來了羌晥之後,一直居住在大庶長柳竟府中,柳府離着高鳴臺很近,也便於召見。他此番來羌晥就是爲了勸賽戩出兵援助西昭,前幾日見了賽戩卻見他眉頭緊鎖,似乎不同意,這今兒又見了大庶長,覺得有轉機,張佑此時想再去見大庶長一面。
小廝說:“回大人,大庶長回來了,不過在前殿接客,張大人此時去怕是見不到大庶長的。”
張佑點點頭,十分謙卑,“是了,大庶長乃是羌晥的肱骨之臣,自然繁忙,需要接見些朝中大臣,各種事務也忙得很。”
小廝卻多嘴道:“見的是哪門子的大臣啊,是住在高鳴臺那位,大庶長素來不待見那人,只是最近也不知怎麼的,竟對那人稱讚有加,還親自接待。”
張佑不解小廝的話,倒是對小廝嘴中這人有了幾分興致,倒不知是何人,能住在羌晥王的高鳴臺,還得大庶長賞識,“住高鳴臺的人可是王親貴族”
小廝一臉的嫌棄,和張佑的謙遜比起來,他倒是一副主子模樣,“哪門子的王親貴族,不過就是一個算命的,靠着妖佞般的容顏留在高鳴臺,人人都道是白衣仙人,我倒覺得就是一故弄玄虛之人。”
“百里捻”張佑皺起眉頭,擅長玄黃之術的白衣仙人,不是百里捻還會有誰。他只得到消息,百里捻被人帶來了陶陽城,他知道百里捻曾是賽戩的座上客,如今住在高鳴臺,那倒將百里捻從鄴陵帶待陶陽的人,不會就是賽戩吧
百里捻被帶走的消息,不止傳到隋義的耳中,也傳進了西昭,張佑知道百里捻在陶陽,只是不知道他現在如何。張佑隨即問小廝,“百里捻還在柳府嗎”
小廝點點頭,語氣不屑,“在呢,這一時半會兒應該不會離開。”之前大庶長不待見百里捻,致使府中的小廝也不待見百里捻,柳竟轉了性,可是小廝們卻沒有,心中帶着這位神貌之人,多有不屑。
“還在柳府”張佑若有所思,眼神有些低沉,莫名覺得不是好事,他與這位故友之間,有太多微妙的事情,而這位故友也是最讓他忌憚之人。
這邊張佑正想着百里捻找柳竟所謂何事,沒成想所思索的人已經敲了門,張佑一擡頭便看見了一抹白影。外面風雨交加,百里捻裹着一件白茸披風待着斗笠,他臉色有些蒼白,站在雨前更顯得單薄,而他的眼神那般淡漠,是張佑從來沒見過的漠然。
“百百里兄”張佑沒想到人來的這麼快,轉眼間就進了自己門,倒顯得他有些手足無措。
“張佑兄別來無恙啊。”
百里捻的聲音有些空靈,輕飄飄的,與之前和張佑聊天時的語氣不一樣,帶着一股子莫名的涼意,許是被風雨吹得過的緣故,人也帶着涼氣。
“別別來無恙。”張佑有些微怔,說話也斷斷續續。
百里捻倒是一臉自然,身後的莫湮給他摘了斗笠,他自顧自找個位置坐下,倒不像是進了張佑房間的客人,反倒是像自己的屋子,只是擡起頭來,嘴角卻掛着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張佑到底見過大場面,也不是被百里捻一笑就茫然無措的人,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起步走到了百里捻對面坐下,擡眸還是那位曾在南林對弈撫琴的友人。
張佑:“百里兄真是說笑了,雖然百里兄向來體弱,但是會仙人妙術,自然能保無虞,百里兄安然無恙怎麼會讓我意外呢,情理之中啊。”
張佑也笑了笑,只是他的笑和百里捻的笑不同,帶着些戒備和客套,只是他這笑落入百里捻眼中,後者的笑意扎然而止,眸子換上了冷厲。
“你原是赤誠之人,從不會說這些附庸之言,你也知道我說的是什麼。鐵面人是沙漠之西的西域之人,擅用毒,從來不進中原不進蒼玉山,只是這兩年和西昭有商隊來往,我只需要順着毒查一番就會查出來,誰派他們去鄴陵殺我,一目瞭然,張佑兄你說是嗎”
百里捻的話說得很淡然,彷彿和平時約酒一樣,只是說出來的話卻讓張佑驚訝不已,他的眉頭緊緊皺起,看向百里捻的眼神也透着一股子複雜,他知道他說得是什麼,鄴陵之事逃不掉的,可是不知道爲何,他卻不想提及這事。
張佑:“我”
“橫院裏老西昭王的毒是我下的,公孫執的也是。南明兩次慘遭戰亂,都是我的手筆。”百里捻突然開口,打破了張佑還保存的念想。
“百里捻你”
張佑瞪着眼睛,他沒想到百里捻能自己說出口,更沒想到他能說得這般輕描淡寫張佑又想起公孫執的絕筆信,心中擠壓已久的憤恨全都涌上心頭,他緊緊攥着拳頭,同樣單薄的身影在顫抖,“你一定要這樣嗎”
“這些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百里捻語氣很淡,帶着難以抹去的蒼涼,他從不給別人溫暖的退路,也不給自己。
張佑不甘心地看着百里捻,他又重複一遍,“你一定要這樣嗎從出南林到南明破敗,我都視你爲好友”
百里捻緩緩地擡起眸子,他的眸色也暗沉下來,眼底複雜,竟帶着無奈與悲愴,“你出南林的時候我勸過你,你執意要跟公孫執走。”
當年的張佑是個滿懷抱負的朝氣少年,公孫執去南林遊歷時結識了張佑,便要請他跟他去南明王宮去朝綱爲官,當時的張佑心中有些動搖,他知道公孫執其實並不是賢明的君主,公孫執缺少了一份赤誠,這些百里捻也知道。
他決定跟公孫執走的時候,一貫喜怒不形於色的百里捻臉色很難看,追他出去,勸他不要去南明,勸他等下去,勸他再等等,會有賢明天下的君主等他輔佐,可是張佑不聽,他認準了公孫執,覺得能靠一己之力帶動公孫執,讓他成爲賢主。天下哪有賢明無缺的君主,他會改變他,這是張佑的原話。
只是如今,也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
張佑攥着拳頭,複雜的眼神看着百里捻,而百里捻也盡是蒼涼。
張佑:“從那時開始,你就開始布你的棋了嗎從那時開始你就要滅南明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