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白如白霧的臉神情始終沒有絲毫鬆解，他的目光看向開始的地方，那古塔的全貌又出現在眼前了，如剛剛出海一般，佇立在那……燈火似乎沾了霧氣，有些搖擺不定，他的影子倒影在海面的……是一副蒼老的模樣，黎祈看着東面……那濃厚的霧氣漸漸退下了，彷彿剛剛發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場虛幻的夢境。
“我們出來了，出來了……”
“族長，你沒事吧？”
“族長……”
黎祈不知道此時此刻在他眼，那突然發着亮光的古塔究竟是不是另一場夢境，最後的意識只模糊的記得那片繁華了……當真繁華啊！
兩艘木船都無恙歸來，夜色依舊是濃重了，那海面平靜如深黑的鏡面，泛着點點藍光，他們臉的驚慌沒有絲毫的減退，躺在血泊裏的族長，那一身白衣已經染了最鮮豔的色彩，只有幾乎透明的這張臉可以分辨出帶他們出海，並承諾將帶他們平安而歸的人，原本如墨的黑髮已經白如雪了。
族長……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半世。
最後平靜的海面吹來了涼爽的清風，那微微起伏的波浪似乎在呼應着什麼，最後海風吹散了遺留下來的血腥味，似乎只有淡淡的香氣隨着海水的腥味飄散開了。
海岸邊遺留下了兩艘船……留下了一個生命的半世年華。
馬車旁有一盞微弱的油燈點起來了，從遠處看似乎只是一團模糊的白影，秦宸川的手指叩在膝的每一下，他都在計算着時間……時間差不多了。
山河按照吩咐點起了這燈，他的身旁還是準備好了火把，只要兩三把便好了，主的意思大概是不願看到自家人動手，這辦法可以試一下的。
邊境守衛輪流換班，遠處不甚明顯的燈光並未引起注意，只是今夜的夜色格外的濃重，天月兒也只出現了一會，守衛臉的疲倦感還是顯而易見的，突然他們睡眼忪惺的眼睛裏閃過一道亮光，剛剛換班的人立刻清醒過來，看着遠處連續點起來的火把，已經拿起了靠在簡易關卡旁的刀，邊境近來一定不是太平的。
山河突然在馬兒耳邊說着什麼，隨後神情帶着深意的走向了旁邊這一夥人，他手全部點亮的火把已經放在了兩三人手，還未待秦掌櫃反應過來，邊境守衛已經帶了一大批人趕往這裏。馬車這時竟未發出一點聲音，往來時的方向跑去了，秦宸川的臉再次處於幽暗間，神情未明。
這一塊地方，一時燈火通明瞭……一夜，事情慢慢的有了變化。
翌日
“家主，公子那邊……已經安排好了。”秦英的聲音傳入，漸漸的車內的人睜開了眼睛，外面……是已經到了白耀過境內了，在去邊境之前，有一件事是要處理好的。至於宸川這孩子，他倒不相信會因爲他派去的人此放手，這孩子心已經有數了，此舉……也只是爲了提個醒。
“鳳家那邊可有回信？”蒼梧秦家與鳳家相隔不遠，他的信送出已經有兩日了，時間對於他們來說，同樣都十分看重，而且這白曜國郊外的十方亭是必經之路，是不知鳳家家主會如何抉擇了。
“暫時還未有消息。”秦英是逆着光站立的，他隱落在陰影之下的臉看不清神情，家主對於少主，是否過於嚴格了。秦良透過簾子看着那高立的城門，眼神漸漸地染了其他情緒，這白曜國……已經許久未來了。不知道自那白天澤去世後，這遲遲未繼位的太子有如何一番作爲。
“先去季府吧。”四十多歲的面容一下子消失在了簾後，那眼角明顯的幾道皺紋乍現在眼前，與那依舊容顏未折損太多的臉極爲不稱，怕是憂多催人老。
“是”馬車輪子重新轉動起來，壓在路的聲音沒了原先的磕磕碰碰，秦英坐回車轅架，讓身旁的馬車伕進城去了，他的目光同樣幽深起來，秦家與季府這麼些年還是保持着來往的。
“主子，這小屋是屬下偶爾發現的，應該有幾年沒人住了。”百里雲羲將視線投在門牌刻的幾個字，是雲魂國的字，而且這筆法……頗爲熟悉，他的目光由清淺變爲幽深，屋內又出現一人，對着他身旁的人點了點頭，並向他行了個禮，他踏步進去，一眼看過去倒不像是許久沒人住過的房屋。
至於爲何不去拜訪那兩個部落，自有他打算的。屋內看起來十分清貧，大概搭建在這偏僻一隅只是爲了臨時之便吧，突然他的視線被一幅破落的字畫所吸引，右的部分已經被屋頂滴落的水漬侵蝕，唯獨右下角一處留筆的墨跡還依稀可辨……筆法與那門牌的字跡是一人之手。
突然百里雲羲冰冷的目光有了漣漪的波光，這是皇兄的字跡……皇兄何時在白曜國邊境逗留過一陣子，他再次打量那幅畫，原本的模樣已經被歲月侵蝕掉了，那尚存的淺紅色衣袂可以猜測出，應該是位女子的畫像，是由皇兄親筆作畫的，他的目光一時移不開，莫不是……
最後定格在那個“行”字，皇兄百里雲行……曾經是位很好的大哥。
百里雲羲坐於屋內看向外面，視線突然開闊起來，天色正好，外面那些任意生長的景象有着自然的美，起皇宮裏確實自由多了，白皙的手指放在破損的木桌，似乎隔着年月……還能感受到當年大哥的心境，或許如他現在的姿勢一般，俯看着外面更加豐富的色彩，
邊境守衛今日昨日增加了一倍多，昨夜那些說是迷失路途的人，在將軍的安排下紛紛往回走了，但將軍依舊增派了兵力，據此還有消息說已經將書呈都城了，確實……人心更加惶惶了。
馬蹄聲再次傳來，守衛互相對視了一眼，這……
荊喬看着不遠處欲攔行的守衛，與綠意互看了一眼，後者點了點頭，荊喬眼神堅毅，正準備將鞭子揮在馬背，車內的人突然開口了。
“荊喬，將這份書遞過去。”掀開的車簾下只看到了一隻白皙有力的手，手有綁好的書，荊喬接過，眼波光點點，主子在此期間應該是來不及的……那麼是那位公子早準備好的，在接近守衛之時，馬車慢下了速度，他把手的東西拿出去了。
來人細細的查看着書的印章，再反覆看了幾眼馬車，似乎在判斷什麼，確實是太子的印章，只是宮內派來的人爲何是分開來的，在略帶疑惑的目光下，荊喬與之對視了，他的眼底是一派澄明，臉並無什麼異樣，手拿書的人最後點了點，並還回了它，荊喬便在這行人的視線下，行車入了邊境。
馬蹄聲漸漸離去，守衛的視線默默收回，臉似乎還帶着迷茫，一種對即將來臨風雨的迷茫。
黎老爺子跪在一面有些暗淡的大銅鏡面前，雙手伏地，額頭緊緊的貼在地，依舊帶着冷意的陽光從後射過來，人的身軀這時已經變成了縮影，大銅鏡裏似乎漸漸浮現了海面今日晨曦時分的樣子，一派平靜。
老者漸漸的擡頭，渾濁的眼裏含着泛着光亮的淚水，他眼底的倒影……似乎看到了希望，佝僂的身子開始顫抖，那雙枯老的手再次俯地，重重的將頭磕了下去。
夢華海域的神明不再動怒了……黎祈這孩子，已兌現了自己的承諾，帶着族民平安回來了。
“黎老爺子，族長醒了。”跑來的少年滿臉的笑容，那雙眼睛分外的有神，老者回頭，來人連忙扶起了跪地的老人，少年又說了一遍，以爲眼前的人沒有聽清。
老者滾燙的淚水最終是滴落下來了，他的步子顫抖着，但皺紋橫生的臉漸漸平息了皺着的眉頭，血祭之術……相信不是到萬不得已的時候，這孩子是不會用的。那麼海域到底是設了怎樣的陣法，老人心又沉了幾分，那些守護一方的神明竟要奪取一個孩子的半世年華。
踏出門的那一刻，漸漸升起的陽光的暖意也暖不到老者的心了……夢華大陸當真是拋棄了他們。
黎祈靜靜的躺在牀，蒼白的臉色抵不過眼底漸滅的光亮，昨夜的場景彷彿盡在此刻重現演，身爲夢華大陸的人……可是依舊沒有得到海域的認可，又或者是……他的能力不夠。他甚至還能記憶猶新的感受到生命在慢慢流失的麻木感，得確到後面是麻木了。
最後眼睛重新閉，血祭的後果他不知道，但是眼下……他已經知道了一切。
“吱呀”門開的聲音，帶來了一束暖意的陽光，在牀邊投射下一塊光亮，重又消失了，牀的人彷彿是睡着了，黎老爺子是一人進來的，拖着有些蹣跚的腿腳，便靜靜的坐在了桌邊。
這孩子……是不願面對他，還是不願面對自己。
天明明很亮了，可是他們卻看不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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