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才十月半,便已降下第一場雪。永安宮門庭廖落,寂靜如死。除了覓食的雀兒偶爾會發出幾聲啁啾,便再無人聲。門外重重把守的侍衛身上沾滿雪花,一動不動,如同雪人。
寒意沁人,幾個小宮女已是手腳凍腫,我命盈袖把碳分發下去,以免衆人凍傷。如今的永安宮,自不會有御醫進來,若是生病,便只能自生自滅。
到底是才入初冬,尚未冷到極處,兩三日時間,雪已開融,夜風一吹,化作薄冰。
這夜三更時分,阿及再次悄然潛入永安宮,我支退衆人,獨留阿及在寢殿。
“娘娘宮中還有什麼不周之處微臣必想轍帶進來。”
我搖頭,言道:
“本宮不是個喫不得苦的,這些都算不了什麼,如今只求阿及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但凡娘娘吩咐,微臣無不遵從。”阿及言道。
我想我的眼中,一定是空洞無物,因爲此刻心中亦是空空如也,只朝着阿及緩緩拜倒。
阿及見狀,驚異莫名,慌得亦連忙跪下,急道:“微臣如何受得起娘娘這般大禮”
我微笑:“待我說明心意,你再說能否受得起。”
阿及微詫:“娘娘儘管吩咐微臣必竭力而爲。”
或許是因我從未這般鄭重的求過阿及,如今他與我相對而跪,明顯有些手足無措。我斂神,定定看住阿及,言道:
“我要出宮。”四字脫口而出,彷彿是早就醞釀好的話語存於喉間一般,這便是這些日子以來我在心內默默唸着的唯一事情。
阿及面色急變,這樣的震驚是我早就預料到的,他不可置信的直直盯着我,許久,方開口道:
“娘娘的意思是”
我擡頭,面無表情的環顧四周,只覺更加陰寒,言道:
“我厭倦了深宮生活,厭惡這金碧輝煌下的齷齪,我要離開,遠遠的離開,永遠不要再回這個是非之地。”
阿及滿面憐惜的點點頭,又爲難道:
“阿及自然有辦法助娘娘出宮,只是日後若陛下問起,娘娘心慈,可捨得這永安宮上下呢”
我搖頭,微嘲道:“不會的,他永遠不會再踏進永安宮了,若真有大赦天下,解禁永安宮之日,只要叫盈袖她們回說我理佛參禪,不聞世事,不見他人便可。”
見阿及微有猶豫,我冷笑一聲,又道:
“自古至今,你見過哪朝哪代的后妃“瘋癲”後還能有機會再見天顏的遠的不說,只言那曾被武帝金屋藏之的陳阿嬌,於武帝既有表親之情,夫妻之份,更有扶持之恩,一朝遭陷,幽禁長門宮,若非以千金買相如之賦,恐怕至死亦難見武帝一面,即便如此,終是不得善果。更何況我與他的情意,尚遠遠不及漢武帝與陳阿嬌的情意深重。”
阿及點點頭,目中似是閃過幾絲喜悅,卻又伴着憂心,言道:
“既如此,阿及姑且一試,只要娘娘高興,阿及無不遵從”
見他答應,我方起身,細細將聚桃苑的暗道說了,阿及更喜,言道:
“有此暗道,事半功倍,娘娘大可放心,阿及必能帶娘娘脫離此處。”
次夜,無月無星,寒風凜冽,大殿之中,盈袖與狗兒跪地而泣,我不忍看他們傷心至此,轉身背對,言
“我意已決,你們也不必深勸,盈袖若不願助我,大可去皇上面前揭發。”
盈袖泣道:“娘娘明知奴婢不會這麼做的,娘娘既執意如此,奴婢亦只有應下。”
聞言,我扶起盈袖,感激道:
“如此,請盈袖姐姐受我一拜。”
待安撫完二人後,我言道:
“暫時不要將此事告知婆婆,你只按我說的每日於內室中假扮我便是,待我走遠,再細細說與婆婆聽罷,否則若是現在告知她,我恐是走不成了。”
婆婆畢竟是南梁宮人,多年的宮廷生活想必她一時不能接受此事,必會加以阻攔,所以只好先斬後奏,待我走遠,她無可奈何,只能幫着盈袖把戲演下去。
三更時分,阿及準時來到,並給我帶了一套侍衛服。
我扮作小侍衛,跟在阿及身後,因恐被人發現,並不多帶贅物,只取了數張銀票,與三五十兩碎銀,便隨阿及從後側院牆翻出,直奔聚桃苑。
阿及負責皇宮守衛,自然對皇宮熟捻,於是沒費什麼周折,我們便順利從暗道出宮。
寒風蕭蕭,夜色深沉,阿及帶着我施展輕功,我只覺耳邊風聲呼呼,刺骨鑽心,再睜眼時,已距皇宮數裏之遙。轉首回望,再也看不見皇宮燈火,我方感激道:
“阿及,大恩不言謝,纖兒就此別過。”
阿及詫異,面色怔怔,緊張道:
“難道娘娘竟不是要帶阿及一同離去”
我愕然,我何曾有過此意於是言道:
“我這一去,只要盈袖等人不說,只怕至死都無人知曉,可是你若隨我一起走,豈不是很快便會被人發現”
我不想連累阿及,若我一人私逃,即便被抓,亦只損我一人,而阿及,他有宇文一族數百人命,豈能爲我擔負拐帶皇后私奔之罪名
“阿及不是貪生之輩,只求一生追隨娘娘。”阿及面帶誠懇,目中微現求意。
想起當初阿及爲救我不惜跳下懸崖絕壁,心內便酸楚莫名,自然相信這是他的肺腑之言,於是感動道:
“我自然明白你對我的忠心,只是今時不比往日,娘娘這個稱呼,只留在宮中吧,以後,我便是蕭美兒。你雖不貪生,可你身後卻有整個宇文家族。”
蕭美兒,我幼時的名字,如今說起,竟是這般的親切,當初入宮賜名蕭語纖時,我曾以爲,這個名字將會被永遠掩埋,不想今日竟又重返過去,心內苦笑不止。
“可是娘娘一介孤身女子,無依無靠,以後該怎麼生活下去呢南梁自是不能去了,而京城更是留不得。”阿及急道。
“這個天下之大,怎會無我蕭美兒容身之處總會有辦法的。”我沉吟一下,言道。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但民間雖苦,總能想辦法活下去,強比深宮險惡,時時如履薄冰。
“可是”阿及依舊擔憂,我打斷他道:
“不必再可是了,一切均是天意,現已五更,此處不是久留之地,你速速回宮去罷”
言畢,推他一把,叫他回去。
阿及倒退一步,仍舊執拗的看着我,不肯轉身。
我皺眉:“你不走那只有我先走了。”
言畢,轉身離去,只覺一身輕鬆,前路雖然茫茫,但總強比皇宮這座華麗的牢籠。
“等等,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