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們的馬跑遠了,老奴這才膽戰心驚的從樹林裏出來,沒敢取馬車裏的東西,就往另一個方向逃。”
穩婆拭了拭淚,滿臉的悽苦,又道:“那些日子,老奴沒日沒夜的逃,直到再也跑不動了,流落到一個小村莊裏,老奴的那一千兩銀子留在了馬車上,身無分文,無奈之下,就嫁給了村子裏一個鰥夫,前幾年他去世了,老奴這纔回了江都尋親,可惜親人均已不在。”
穩婆絮絮叨叨的說完,更是淚流不止,我示意盈袖遞了塊帕子給她,言道:
“都是本宮沒有安排周詳,老人家受苦了。”
穩婆察覺到失態,慌忙起身,斂了淚意,謹慎道:
“老奴失言了,請娘娘責罰”
我心中雜亂無章,一心只想着杲兒的事,言道:“你起來吧。”
心中忽然想起一事,不由得問道:“雲嬪娘娘的孩子是你接生的麼”
穩婆答道:“是,正是老奴親手接生。”
“那你可曾看到那個小皇子身上有沒有什麼胎記之類的”我緊問道。
穩婆回想了一會兒,言道:
“好像小皇子頸下有一塊半月形的胎記,那時着實忙亂,記不甚清了。”
我心內一驚,隨即便是萬分的憤怒,杲兒果然是挽雲的孩子
我曾記得幾年前的一個夏日,杲兒在外玩耍,被突然而至的大雨淋透了,恰好經過永安宮,我怕他再趕回落梅宮換衣服會着了涼,就叫他在永安宮暫時換上了暕兒的衣衫,我清楚的記得,他的頸下,正有一塊半月形的胎記
陳婤殺母奪子,居心太過惡毒
盈袖想起往事,眸中隱含淚意,愧道:“都怪奴婢粗心大意,竟讓她們在奴婢眼皮子底下掉包”
想起挽雲的慘死,我恨不得殺了陳婤,咬牙忍怒,問道: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三更剛過。”盈袖答道。
耳邊傳來陣陣樂聲,楊廣仍沉迷在酒色之中,想必又在與今春新選來的一批年輕的妃嬪取樂。
我只覺心裏的怒與恨再也抑制不住,沉聲道:
“去合歡堂”
合歡堂是陳婤的居所,我心內的疑惑實在太多,一定要去問個明白。
盈袖有些訝然,言道:“娘娘,咱們不該先把此事稟報皇上麼”
我搖頭嘆道:“唉,他現在的樣子,我們去了,你以他會理會麼待明日再稟報他吧。”
心內一鬱,楊廣如今的荒淫已遠超我的想像,似乎在拼盡餘力享受最後的奢侈,國事朝事尚置之不理,後宮之事,他定然也不願多過問,不過是過一日算一日的混日子罷了。
盈袖猶豫一下,恨恨言道:
“娘娘說的極是,皇上如今只要與那些年輕的妃嬪在一起,對任何事都不聞不問。如今有了人證,不怕她不招,實在不行,咱們還可用刑,待明日再稟報皇上。奴婢派人把宇文大人請來,以防萬一。”
我點點頭,默許了她,隨後帶着穩婆去合歡堂,雖然是三更時分,未被召幸的妃嬪早已安歇,但我心裏的憤怒與疑惑再也不容許我耽誤一分。
杲兒無疑是挽雲的孩子,多年的猜測得到了證實,但如果是陳婤使的調包計,那昐兒該是陳婤所生纔對啊但看她當初極力要求滴血認親,便可知她不是昐兒之母,那麼,陳婤的孩子哪裏去了難道說當初她是假孕如若不然,哪可能這麼巧,與挽雲同時生產
更狠的是,她假冒我的旨意,倘若穩婆說了出去,別人也只是疑心是我換的孩子,畢竟挽雲身邊的人,都是我派去的,連穩婆也是我親自選的。
如今小蘭已被滅口,另一名穩婆也死了,根本是死無對證,僅憑這一名穩婆,根本不足以證明是她所爲,如果她反咬一口,說是我偷換了挽雲的孩子,我可就有口難辯了,這也是我暫時不稟報楊廣的原因之一。
如此想着,便已走到了合歡堂門口,我不待宮人通傳,便徑直往裏走去,本以爲陳婤已睡下,沒想到走進內殿,卻看到她正閒閒坐在椅上把盞飲茶。
她看了我一眼,沒有一絲意外,也不起身施禮,只道:
“娘娘請坐。”
我心裏更是疑惑,於是拾裙坐在了她的對面,直直盯着她,沉聲道:
“本宮以爲你已安歇。”
陳婤面上淡淡一笑,眸中閃過一絲淒涼,言道:
“臣妾虧心事做得太多,睡不着,娘娘不是也沒睡着麼”
“可本宮並不是因爲做多了虧心事”我見她如此坦然,反而有些詫異,但這樣的話,或許不用我刑審,便可知道真相了。
“臣妾自然知道,娘娘的賢惠良善,臣妾早在做娘娘婢女時便知道。娘娘是爲了杲兒之事睡不着麼”陳婤一副瞭然於心的模樣,問道。
“算你猜對了。”我依舊冷冷道。
“臣妾不是猜,呦,是看到了她給杲兒接生的穩婆。”陳婤指一指穩婆,言道。
“陳嬪記性不差,本宮還以爲你忘了呢。”我盯着她坦然自若的神情,心裏微微詫異,她爲何連一絲慌亂都沒有難道是自知死期已到,反而坦然了
“臣妾如何會忘記娘娘的鳳棲殿緊臨合歡堂,娘娘帶她來時,臣妾便已知曉了,料定娘娘會來,所以臣妾纔等在這裏。”陳婤淺抿一口茶,吹着茶盞中騰起的霧氣,她的面目也在水霧中有些模糊起來。
“既然你料定本宮會來,也該猜出本宮爲何而來吧就不必本宮問了吧”心中有種直覺,陳婤這副樣子,似乎準備說出一切實情。
她不願狡辯求生,也許是因了眼見得大隋將亡,沒有必要再追求什麼名份,也許一年,也許一月,眼前的一切都已成空。或許這也是自從來了江都後,她就再未動手害過任何妃嬪的原因。
陳婤擺擺手,言道:“你們都下去吧。”
衆人退下,盈袖卻是不肯,爲難的看着我,
又警惕的看一眼陳婤,唯恐我會有什麼不測。
我揮揮手,言道:“去罷,本宮沒事的。”陳婤的眸中雖含着一絲若有若無的恨意,但我明顯的感覺到,那抹恨意並不是對我的,以她現在不畏生死的樣子,她或許敢害我性命,但她不會,她沒有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