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裏,定也矛盾重重,痛苦不堪的吧。
“晗兒,這一切都是誤會,你聽母后解釋。”我望着她疏離淡漠的眼神,心中莫名的恐慌,彷彿她就要從我眼前消失一般。
如今昭兒已不認我這個母親,我連女兒也要失去麼
晗兒似是再也堅持不住冷漠的表情,眸中瞬間涌上了一層淚水,後退一步,避開我伸出的手,搖頭道:
“不,我不聽宇文家與我楊家有血海深仇,我只恨不能手刃仇人,爲父報仇”言畢,恨恨的看一眼宇文化及,咬脣含淚奔去。
“晗兒”我踉蹌兩步,向前追去,只覺晗兒這一去,我們再無母女之緣,似乎她再也不會見我了。
但裙帶絆住了腳,我驚叫一聲,險些跌倒,阿及一個箭步衝過來,扶住我。
四目相對,是怨是恨是尷尬還是無奈我猛然推開他,冷冷道:
“你走吧,我意已決,我沒有你那麼大的勇氣,我做不到衆叛親離”
言畢,背對着阿及,淚水潸然而下。
早知如此,楊廣死的時候,我就該隨他一同去,如今的我。是那麼的羨慕陳婤,在彌留之際,她終於放下了所有的仇恨,與所愛的人一起西歸樂土。
身後許久沒有動靜,我並不轉身,我怕自己一回頭,便又會跌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阿及終於走了,腳步聲極重,極亂,彷彿他混亂如麻的心,更似蘊藏在心底的忿怨與無奈。
我的身子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一陣天旋地轉,緩緩倒在冰涼的地面上,頭上的金釵落地,發出“叮”的一聲脆響,我的心也應聲而裂,好累好累
“娘娘公主”耳邊傳來一陣混亂的腳步聲與慌亂的叫喊聲,分不清是誰的聲音,我只是沉沉閉着眼皮,再也不願醒來。
這一睡,便是三日,待醒來後,已改天換日,
我睜開眼,看着殿內哭作一團的宮人們,心裏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但又想不清他們爲什麼哭得這般悽慘,難道他們以爲我死了不成
圓兒與盈袖哭得雙眼紅腫,泣不成聲,我只好把探詢的目光投向狗兒,狗兒見我醒來,很是高興,忍淚道:
“公主,皇上賀崩了,咱們可該怎麼辦啊”
什麼楊浩死了我一激靈,猛然坐起,卻又是一陣頭暈目眩,倒在了榻上。
“娘娘,御醫說了,您是勞心過度,少眠多夢,需要多休息,萬不可起來。”盈袖紅着眼睛扶了我一把,言道,然後又看了狗兒一眼,“什麼事不能等娘娘好了再講,徒惹娘娘心煩。”
雖是訓斥狗兒,但她自己的眼淚卻也是直往下掉,我知道,這三日所發生的事,遠遠沒那麼簡單,於是開口道:
“不必責怪狗兒,說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自從我成了皇太后,便沒有一日睡安穩過,沒有一餐喫舒坦過,只是強撐着身子,如今垮下來,一睡竟是三天。
見我執意要聽,盈袖拗不過,只好吞吞吐吐回道:
“娘娘,前日您昏睡時,大丞相傳出消息,說皇上突然暴病而亡,並於昨日,在衆大臣的簇擁下,登基稱帝,國號爲許。奴婢不是有意隱瞞,實在是擔心娘娘的身子撐不住啊。”
我只覺腦中轟然一響,彷彿炸開,但心裏卻又十分平靜,臉上浮起一絲冷笑,低低嘆道:“大隋徹底完了。我早就應該想到了,若不是因爲我用那點情分拴住他,恐怕大隋,早就不會再有這苟延殘喘的半年了。”
盈袖未聽清我的自語,疑惑的看着我,我緩緩道:
“扶我起來罷,以後不用再喚我娘娘了,我們是亡國之人,不配再有這個稱號。”
“娘娘您當真認爲大隋再沒有光復的可能麼您真的打算放棄了麼”盈袖有些着急,言道。
我明白她對大隋的忠心,對獨孤後的忠心
,這些年來,一直是她扶持着我,若不然,我又如何熬得過這麼多年
“如今的天下,實難預測誰會成爲中原之主,但是大隋,卻只能成爲歷史了。咱們走吧,這不是咱們該呆的地方。”
或許我是真的累了,想開了,如今的天下便像一個巨大的旋渦,各路人馬齊聚其中,我只是一個女人,實在不想捲入其中。
盈袖含淚言道:“娘娘能看得開,也是奴婢們的福氣,只是如今,咱們怕是走不成了。”
我微微詫異,宇文化及都已經登基稱帝了,他沒有理由再留下我們這些大隋的人啊莫非他要殺了我們不成我神色微微一緊,我一己之命也就罷了,不能連累這些侍候我多年的宮人啊。
不,不,阿及沒有這麼殘忍,但一想到他再次弒君,殺了楊浩,心內的肯定卻摻雜了幾絲猶疑。
“怎麼宇文化及是什麼意思”我問道。
盈袖哭着指了指殿外,泣不成聲,狗兒接口,憤怒道:
“宇文化及這個反賊,他軟禁了娘娘,如今外面有官兵重重把守,除了這座房子,奴才們連大門都出不去”
軟禁這卻是爲何但隨即便釋然了,脣角冷意更甚,微帶譏諷,言道:
“知道了,他能殺楊浩,自然也可軟禁我們,只可惜連累你們了。如今我再不是皇后皇太后,自保尚難,更無法顧及你們了。”既然已經被軟禁,我身子又不好,索性躺下,繼續休息。
“娘娘何必說連累不管娘娘是皇后還是平民,奴婢這條命都是娘娘的。倘若宇文奸賊敢對娘娘不利,奴婢誓死追從”圓兒神色堅決,斂神言道。
其他人也各表忠心,我心內感動不已,心裏的負擔卻越來越重,無論如何,我也要保住他們的性命。本來萌發的一絲死意,在面對他們時,也徹底放棄。
忽然想起晗兒,三日前她決絕而去的眼神,至今想起,仍令我心生寒意,如今宇文化及自立爲帝,想來對她的打擊更大。於是言道:
“晗兒如何了把她請到這裏來。”
幾人面面相覷,對視一眼,極爲難的樣子,我心中一沉,問道:
“出什麼事了”
盈袖吞吞吐吐道:“公主她,她三日前從這裏離開後,便帶了小公子悄悄走了,附馬爺出去尋了,至今尚無音訊。”
心中一酸,險些落下淚來,晗兒那日果然是與我決別的。我到底是爲什麼爲什麼要留在宇文化及這裏,或許從一開始,我就錯了,妄想着靠他光復大隋,哪知不僅枉送了大隋衆多將士的性命,反而落得個衆叛親離的下場。
而如今,我又只能眼睜睜看着大隋的最後一絲氣息奄奄而去。
我的親人們死的死,去的去,我幾乎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好了,讓我靜一靜,你們都下去吧。”腦門突突直跳,心中雜亂無章,我需要把這些思緒理清,再做決斷。
衆人退了出去,我也再無睡意,身子卻一動也不願動,只瞪着眼睛盯着大殿頂上的硃紅梁椽,心內時而糾纏如麻,時而空洞無思。以至於有腳步聲走來,我也未曾留意。
“你醒了”這個聲音雖然溫柔低沉,卻也嚇了我一跳,轉過目,擡頭看到一抹明黃,高高立在我的榻邊。
我不動,也不施禮,脣畔含了一絲譏誚的笑意,淡淡道:
“宇文大人果然不愧是大隋的忠臣啊”
他的面上微現一絲尷尬,卻很快平靜道:
“朕是不得已而爲之,也是爲了你。楊廣的皇位是怎樣得來的,娘娘比朕更清楚,何必再以此譏諷朕呢”
“娘娘我還是娘娘麼好一個爲了我,是爲了讓我背上千古的罵名罷我並沒有講錯,你果然很忠心,楊廣弒君篡位,你也效仿之,可不是忠於大隋麼。”我諷意更重,語氣有些急燥,卻又強忍着,他已做了皇帝,掌握了生殺大權,我不能太激惱了他,否則我身邊的一衆宮人也會遭到連累。
“纖兒你已不是大隋的皇后,我以後便這樣喚你,可好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再糾纏也沒什麼意義,我仍會尊你爲許國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