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的心中,卻深深明白他的苦心,眼淚不由得再次滾落,他以爲這樣,便可保得我的性命麼
“放了她如果我放了她你們能放過我麼我早就料到會有這一日,所以挾持着她,纔是我的護身符哈哈哈”阿及淒厲的笑聲響在耳邊,令我倍感悲涼。
昭兒見我流淚,以爲我是真的被宇文化及挾持了大半年,面上微有一絲慌亂與愧色,原先冷漠如霜的神色漸漸有些緩和,怒意更甚:
“你竟然劫持母后這麼久,孤不會放過你的”
所有鬱結在昭兒心中的流言,隨着阿及陰霾且充滿殺氣的眼神煙消雲散,昭兒心中的陰影漸漸散去,臉上開始現出焦急的神色,我畢竟是他的母親,在確定了並不是我與別人私通,並夥同姦夫謀害親夫之事後,他焉能不擔憂我的安危
昭兒立在一丈開外,執劍在手,不敢輕舉妄動,我張了張口,但阿及的手卡在喉間,我根本連話都說不清楚,只有淚水在眶中打轉,阿及,你這又是何苦
阿及似是看明白我的意思,附在我的耳邊,用只有我才能聽到的聲音說:
“纖兒,這半年多來,都是我對不住你,是我害得你家破人亡,我所能爲你做的,便是彌補回來你與太子的母子之情,其他我也無能爲力了,但願你能好好活着,少恨我一些。”
我搖搖頭,淚水更甚,爲了那一份癡心,阿及舉起了屠刀,爲了這一份情,他又把屠刀指向了他自己。這一輩子,我到底還要欠他多少
我發不出聲音,但他卻看得懂我的表情,依舊低聲道:
“我欠你的血債,你欠我的情債,今生都無法償還對方了,來世,再討債吧,但願那時,你我都是未曾嫁娶的平民。”
我恨不能他再用些力,讓我死了,一了百了,也省得活在這亂世,日日在風雨飄搖中艱難度日。
看到昭兒滿臉的擔憂與愧疚,我心裏鬆了一口氣,感激的看了一眼阿及,謝謝他在這最後的關頭,給了我兒子擡頭做人的信心與勇氣,否則,昭兒必將終生活在母親與別的男人私通並殺死父親的陰影裏,成爲世人的笑柄。
我看到昭兒身後的一人,已經拉開了弓箭,尖利的箭尖直指着阿及,心中反而有一絲坦然,阿及顯然也看到了,卻假意未見,既然註定今夜必死,勉強抵抗只能徒傷心力。
在箭尖離弦的一剎那,我的腦中一片空白,但卻不由自主的,掙扎了一下,剛好擋在阿及的面前,昏暗的夜色下,看在別人的眼裏,反而像是阿及把我拉到胸前擋箭一般。
我聽到昭兒大驚失色的喊聲:
“母后夏王,你怎可置母后的安危於不顧”聽到他嚴厲的質責,我才知道,原來方纔那人,正是竇建德。
但箭已離弦,帶着嗖嗖的風聲朝我射來,昭兒遠在一丈之外,根本無從阻擋。
只覺身子一歪,我被阿及猛然推倒,摔得膝蓋與手肘發麻,但那根箭,卻只是擦着我的肩頭飛了過來,刺破了我的衣服,釘在了房間內的木雕屏風上。
冰冷的箭尖劃破我肩頭的肌膚,擦破了一層皮,血汩汩而出。剛纔的動作,阿及是那麼粗魯,在旁人看來,彷彿是他推開了我去擋箭,而他自己,則轉身一躍,上了房頂。
瞬間,幾名高手也躍上了房頂,沒了後顧之憂,與阿及拼殺起來。
昭兒看着我,猶豫了一下,幾步過來,扶起我,喚道:
“母后,是兒臣讓您受委屈了。”
看着他愧然的神色,我心內略略欣慰,肯認我,說明他的心結已經打開了。
圓兒與狗兒過來,扶我到房內的牀上略歇,昭兒咬牙切齒道:
“兒臣必取宇文奸賊的頭顱來見母后”
言畢,轉身欲去,我心中一急,喚道:“昭兒,不可”
昭兒回頭,眉目之間浮起一絲疑色,問道:“爲何”
方纔只是一急之下,喚出口的,如今看着昭兒的疑色,心內不由得苦嘆一聲,剛剛挽回的母子之情,我又怎能親手摧毀更何況,如果理由不當,昭兒便會越疑,那麼他殺阿及之心,便會愈甚。而阿及我實不願他死在昭兒之手。
“有那些武功高強的侍衛在,他又身負重傷,逃不了的,母后不能再失去你了。”我看着昭兒,用一層淚意掩飾心內的悲哀。
“母后信不過兒臣的武功麼父皇與二弟,還有衆堂兄堂弟之仇,焉能不親手報”昭兒忿然道,但他的神色之中,亦有一絲感傷,畢竟阿及是他幼時的武學啓蒙。
我無言以對,只嘆道:
“你二弟已去,晗兒又母后不想你再有任何危險。”
昭兒見我這副模樣,孝心令他左右爲難,正在此時,忽見房頂上打殺的一羣人均跳了下來,阿及剛好落到門口,被竇建德等人團團圍住。
而昭兒,距阿及不過一丈遠,如此好的機會,昭兒怎能
錯過國恨家仇齊齊涌上心頭,昭兒一個飛躍,挽一個劍花,喊了一聲:“奸賊,納命來”便直直朝阿及的後心刺去。
阿及回頭,但他已身負重傷,根本無力躲開昭兒這致命一擊。
瞬間,鮮血飛濺,阿及看向我,帶着一縷悲涼的笑意,緩緩的倒下,就在我的眼前。
我的思想已經凝固,半年多來,我看到了太多的鮮血,與一個一個離我而去的人,此刻的心裏,有一種麻木的酸澀,淚水彷彿不受控制般,滾滾而出。
清冷的月光下,阿及靜靜躺在地上,身上的鮮血染紅了大塊地面,他的預感成爲了現實,今晚的我們,確實生離死別。
思緒中彷彿閃現出那一夜的情景,與他糾纏在一起的巨大的愉悅,我咬住脣,眼睛緊緊閉在一起,眼淚從眼眶中滾出,滑落至脣邊,那樣的苦澀。我只恨剛纔那一箭沒能射穿我的心,否則我也不用再次忍受這般難捱的苦痛。
心中千絲萬縷的糾結,令我幾欲窒息,羞恥、愧疚、悲痛一一涌上心頭。
曾經,我盼着他死在我的面前,可如今,事已如願,爲何我的心底泛不起半分痛快,反而更加的糾結難耐
圓兒在包紮我肩頭的傷口,我絲毫沒有痛覺,只怔怔的坐着,眼睜睜看着衆人把阿及的屍身拖走,而昭兒,提着帶血的長劍站在我的面前,含了一縷悲傷,仰天長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