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寧遠將軍府出來時正是中午, 陳若弱忙了一個早上, 這會兒就不大願意在外待着了, 顧嶼把她送回了鎮國公府。

    鎮國公被顧峻鬧得不勝其煩,這會兒並不在府裏, 陳若弱不知道顧嶼有什麼事情要去忙,心裏倒是對這個小叔子很同情的,她進門沒有幾天, 真要說有什麼感情纔是奇怪,她從小被人說慣了, 所以也並不覺得顧峻有多失禮, 顧峻的反應在她看來,其實是正常的。

    陳青臨一意孤行去參軍的時候, 她還很小, 並不是很能理解這裏頭的含義, 後來漸漸大了, 跟着他去了西北,才知道從軍的日子有多苦, 那時陳青臨已經長成了個黑壯漢子,再苦再累也都不覺得有什麼了。

    顧峻雖然比她大,但說到底, 他在她的眼裏就跟個幼稚的孩子沒什麼區別, 陳青臨的大營有多苦她是知道的, 老兵油子都能被練得嗷嗷直叫, 顧峻那樣的去了, 大約也就是給軍醫營添了一名常駐客人的份。

    陳若弱正想着,就在聽霜院前看到了顧峻的身影,見到她,顧峻幾步跑了過來,急急地問道:“嫂子,我大哥呢”

    “他說有點事情要去辦”陳若弱捏了捏手裏的帕子,猶豫了一下,說道:“你明天要走了,他可能是去國子監給你錄入名額。”

    顧峻聽了這話,眼前直髮黑,見到陳若弱臉上的同情之色,更是氣堵喉噎,差點連路都站不穩了,身後的秋兒扶了他一把,陳若弱也關心道:“其實新兵去得早一些,適應了就好了,軍中很能鍛鍊人的心志,只要能撐過去,和脫胎換骨也沒什麼區別的。”

    她說這話的時候有些心虛,西北軍艱苦,不是說說而已,只是無數的新兵哭着喊着說再也撐不住了,但真撐不住的早就在練兵的時候就累死了,這麼多年,死的也就是那麼三五個人而已。

    顧峻咬牙,除了上次表妹的事情,他根本就沒犯過什麼錯,說得好聽是爲了他的前程,可這事就是那個陳青臨提的,他對他能有什麼好心想得再壞一點,也許和眼前這個丫頭還有關係。

    自從她來了之後,什麼都變了

    陳若弱有些摸不着頭腦地看着顧峻氣沖沖地走了,還撞了喜鵲一下,翠鶯把喜鵲扶穩,回頭看了一下顧峻的背影,小聲嬉笑道:“那個三公子還有空惱咱們,等到了西北,有他好瞧”

    “別胡說。”陳若弱搖了搖頭,說道:“這又不是害他,苦是苦些,熬過了也就好了,只希望他能明白家裏一番苦心。”

    翠鶯吐了吐舌頭道:“聽小姐這話說的,不知道的還以爲是當了十幾年的主母呢,三公子這麼大個人,小姐說他跟說個孩子似的。”

    陳若弱乾咳了一聲,她剛開始確實挺氣顧峻的,可每次她還沒氣上多久,他就被收拾得更慘了,一次兩次都是這樣,她氣都氣不起來,何況這次入軍籍,她還懷疑是陳青臨故意替她出氣的呢。

    這會兒正是盛夏,卻還不到用冰盆的時候,陳若弱喝了一大碗冰鎮的烏梅汁,不住地拿着扇子扇風,白糖正掉毛,蹭在她的身邊等扇風,陳若弱一連摸了它好幾下,才發現自己扇出來的風裏都帶着雪白的絨毛,只得停了扇子,先讓喜鵲和翠鶯把貓毛打理乾淨。

    即便熱得直打滾,白糖也還是黏人得緊,沒法子,陳若弱只得把它抱出去梳毛,整整梳出了一小團,摸着纔不掉毛了,白糖似乎也發覺自己輕快了些,喵嗚喵嗚着去蹭陳若弱的手心。

    喜鵲和翠鶯都喜歡白糖,這會兒一人一把扇子,說是給陳若弱扇風,倒不是照顧這位主子來的,陳若弱歇了一會兒,忽然想起昨夜的話本,就讓侍香去取來,念給她聽。

    聞墨和侍香都是顧嶼房裏的大丫鬟,讀書識字不比外頭的小姐差,李嬤嬤最器重

    她們,顧嶼在外聽學的幾年,她們就跟着李嬤嬤學管事,只是陳若弱來了之後,直接接過了府裏的大權,李嬤嬤也不敢再偷懶,這幾日侍香憋屈得很,拿了那本怎麼看怎麼像淫詞豔曲的雪嫣傳,心裏就更瞧不上了。

    陳若弱忙着按住懷裏直撒嬌的小白貓,一時頭也不擡,只道:“第十一回後半段開始念,就是那個雪嫣出場那段。”

    侍香應了一聲,翻到第十一回,卻沒瞧見雪嫣兩個字,她也不細翻,只是聲音略提高了一點,“夫人,您說的嫣是嫣然的嫣,大雁的雁,煙雨的煙,還是燕子的燕婢子翻不到。”

    陳若弱愣了一下,昨天到雪嫣出場那段,她也沒去看話本上的字,哪兒知道是什麼字來着

    侍香見她愣住,原本只是隨口一問,這會兒心裏卻又升起一種詭異的快意來,喜鵲瞪她一眼,道:“自己不會仔細翻翻麼都是人名,是哪個嫣有什麼打緊的”

    “行了行了,”陳若弱兩隻手抱着白糖,腦袋對着侍香點了點,說道:“讓聞墨來念,你出去。”

    侍香有些憋屈,眼眶一紅,嘴脣一咬,應了聲是,攥了一下手裏的話本才遞給聞墨,剛剛轉身,陳若弱就叫住了她。

    沒有長髮的遮蓋,全然露出的少女臉龐上浮現出認真的神色,“你覺得受氣了嗎”

    侍香差點就點頭了,反應過來,連忙搖了搖頭,可長久養成的性子不是那麼好改的,她眼睛還是有點紅,下一刻,就聽陳若弱說道:“我讓你出去,不是爲了你明知道我認字少,還要拿那麼多字來問我,而是你看我的眼神不好,我不喜歡你。”

    侍香紅着眼眶退下了,陳若弱搖搖頭,仍舊低頭摸了摸懷裏的白糖,聞墨的唸書聲響了起來,正是她提過的雪嫣出場那一段,第十一回正文裏雪嫣還沒有被賜名,只是稍微翻一翻,後半段只有這個小丫頭的出場是有標註的。

    從第十一回到第十三回,雪嫣才堪堪到了十四五歲,陳若弱聽過後面王文修和她的生死相許,這會兒見兩人一個渾不在意,一個恭敬畏懼,倒也有些趣味,喜鵲和翠鶯跟着她,是聽慣了話本的,漸漸也都有些聽進了劇情。

    聞墨起初也和侍香一樣,覺得是本淫詞豔曲,只是她一向沉穩,即便心裏嘆氣,也不會表現出分毫,這會兒聽着故事,發覺並不像她想的那樣,神色也就放鬆了些。

    顧峻從聽霜院離開,又出去了一趟,想找人商量對策,結果和他玩得好的勳貴子弟,有點良心的還會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很快就回來了,有那無良的狐朋狗友,知道他要從軍,幾乎要笑得打跌,還有那捏着女人嗓子叫他顧大將軍的,氣得他轉身就走。

    頂着日頭,一身是汗,顧峻整個人都有些喪氣了,甚至有些破罐子破摔地想,既然沒一個人關心他,他倒不如順了這些人的意,去西北真做出一番事業來,或者直接就被那個黑炭將軍磋磨死在西北,看到時候誰哭。

    這麼想,氣居然順暢了些,顧峻擦了擦汗,一回神,只見鎮國公府門前正停着一頂藍布小轎,官員的車駕轎子都是有定色的,藍布是平民用色,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表妹來了。

    果然越靠近府門口,樹蔭處的纖細身影就越是清晰,顧峻幾步停了馬,直奔府門口不遠處的樹蔭下。

    “婉君表妹”

    樹蔭處的纖細身影微微轉過身來,果然是尚婉君,她今日穿了一身素色繡水荷花的襦裙,不施脂粉,卻仍舊清麗動人,見到顧峻,她連忙握住了他的手,“表哥,我聽說你的事情了,你沒事吧”

    顧峻好久沒聽到關心的話,差點沒哭出來,但還是記着這是在外頭,抽回了手,“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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