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生五十歲那年, 港地陷入一片慌亂。

    金融危機席捲港地, 致使無數企業倒閉。跳樓自殺, 引火自焚等新聞, 連日來霸佔大半報刊版面。

    此外, 尚有中英交接進程播報, 日日有人舉家遷移海外,港地人才流失嚴重。

    賀喜所在單位每日加班到深夜,打字機噼噼啪啪作響,電話不斷。

    茶歇時, 茶水間年輕姑娘難免抱怨。

    一個說, “日日加班賣命,薪水不過五千,還了貸款,只夠喫喝, 真想辭職不幹”

    另一個安慰, “能有份工作已經萬幸, 多少企業倒閉,多少人失業在家, 餬口飯喫嘛,忍一忍便能過去。”

    “移民去澳洲吧,家姐已先過去, 聽講...”

    講話聲在賀喜進去之後戛然而止, 一羣小姑娘在喊完賀主編之後, 吐舌紛紛出去。

    賀喜無奈, 她又不是豺狼虎豹...

    近來不是一個人和她提移民,更有人對客晉炎將投資轉到內陸的作法不解,到底個人想法不同,賀喜從不和人爭辯敏感話題。

    唯有何瓊蓮問她時,她纔講真話,“我阿爸和阿媽都是大陸人,當年爲了生計迫於無奈過來,阿媽至今仍然思念她的故土,我希望那邊能早日接手,結束殖民。”

    何瓊蓮幽幽嘆氣,“阿喜,你說的是,一日不回,我們終究只是被人當做可有可無的一塊地。”

    她又道,“不走,我也不走,番鬼住的地方哪有我們香港好。”

    這日仍加班,天快黑時才下班。

    賀喜不急歸家,先去花墟道表舅家買一束厄瓜多爾玫瑰,一來照顧表舅生意,二來家中那位生日,哄他開心。

    家中那位大概是更年期到了,近來時常和三個兒子吵嘴,講這個不順眼,那個不聽話,私下裏又向賀喜牢騷,看她生的好兒子

    花墟道蕭條,表舅生意不景氣,有意關掉花店回大陸。

    “生意不好做,快活不下去啦,出來多少年,也該回去了。”表舅問,“阿喜,你阿媽走不走要走我帶她一起回。”

    賀喜心道,若非有外孫女歪纏,粱美鳳早已插翅回大陸。

    回薄扶林山道,賀喜帶話給粱美鳳。

    粱美鳳毫不猶豫,“要回要回。”

    話音才落,忙去電話給賀喜表舅,商量何時啓程。

    得知粱美鳳又要回大陸,客宗菱不開心,摟緊阿婆肥壯腰身央求,“不想阿婆走,阿婆也帶我走吧”

    十三歲囡囡,撒嬌作嗔,與她媽咪當年一模一樣。

    粱美鳳寵極了這個外孫女,“囡囡乖,好好唸書,暑假再去好不好”

    客宗菱念嘉諾撒聖瑪利書院小學部,正是升中學的關鍵時期,雖然客晉炎嘴上講成績無所謂,但還是希望兒子女兒能靠實力出國念名校。

    “那好吧。”小姑娘勉強同意,又叮囑,“我會想阿婆,阿婆也一定要想我。”

    “小鬼頭。”粱美鳳合不攏嘴。

    講話間,客晉炎下班回來,聽見汽車聲,客宗菱忙跑出去,開心道,“爹哋”

    客晉炎捉住她,“看看你的爪子。”

    小姑娘在廚房隨傭人學做蛋糕,手上還有奶油殘留。

    客宗菱作勢將手往他褲腿蹭,客晉炎笑着閃開一邊。

    不幾時,父女兩一起進來,小姑娘不知講了什麼好聽話,逗得客晉炎直笑。

    當年英俊倜儻的客生,在步入中年之後逐漸掉髮,眼下成了禿頂,不過依然面容俊朗,身姿也一如往常挺拔。

    “老公,生辰愉快。”賀喜與他貼面,大束鮮花贈他。

    貼面時,客晉炎側臉偷吻她嘴角,不忘誇讚,“老婆仔好靚。”

    賀喜乜他,小聲提醒,“沒正形,阿媽和囡囡還在。”

    兩人分開再看,客宗菱早與阿婆去了廚房,客廳只剩他二人。

    客晉炎索性湊過去,再啵幾下,惹得賀喜面紅耳赤,作勢要擰他耳朵。

    直到客宗菱捂眼來喊,“爹哋媽咪,阿婆講起菜啦。”

    儘管金融海嘯,客氏實業仍屹立不倒,客良鏞退下之後,由客晉炎接班,客氏一度超過和諧珠寶,成爲港地首屈一指富豪。

    只不過這位富豪極低調,生日這天也與尋常無異,仍是陪家人喫頓便飯。

    “爹哋,喫塊蛋糕。”客宗菱笑眯眼,“我親手烤的。”

    客晉炎老懷大慰,隨即又想起三個兒子來,不免氣惱。

    “你生的好兒子

    ,等一天了,沒一個給我打電話。”晚上靠在牀頭看報時,他開始發脾氣。

    賀喜好聲好氣安撫他,“是是是,都怪我,生的兒子一個比一個叛逆。”

    客晉炎哼一聲,“將來所有資產給囡囡,讓他們去討飯”

    話雖如此說,可他也知道,三個兒子是極有主見的,被送去國外這幾年,幾乎沒讓他操心過。

    怪只怪他和天下所有父親一樣,既怕兒子不成器,又恐兒子跨步太大摔跤。

    快睡時,牀頭電話才響起,客晉炎摘下老花鏡接過。

    話筒那頭,三個兒子齊聲道,“爹哋,祝生辰愉快”

    憋了一天,客晉炎總算心情舒暢起來,“臭小子,總算還記得我生日。”

    三個兒子中,客宗廉嘴最甜,“爹哋,我們剛下課嘛,哪裏會忘記爹哋生日”

    聽客宗廉這樣講,客晉炎恍然,暗道他人老糊塗了,這個時間他們還在學校。

    只是幾句話不講,又開始嚕囌,叮囑三個兒子在倫敦好好唸書,少惹是生非...

    話匣一開,不覺講多,客宗廉最先不耐,要求,“媽咪呢,要和媽咪講話。”

    客宗儀忙附和,“對,要和媽咪講話。”

    客晉炎又不悅,哼一聲,電話轉交給賀喜,“兒子要和你講電話。”

    賀喜無奈笑,這人,年紀越大越活回去。

    嚴父慈母,賀喜不太會教育孩子,對家中幾個一直關愛居多,極少干涉他們,儼如放養。

    和幾個孩子講一會電話,賀喜突然想起什麼,問道,“禮仔呢,讓禮仔接電話。”

    片刻,話筒那頭傳來客宗禮低沉的聲音,“媽咪。”

    賀喜咳嗽一聲,與客晉炎對視一眼,斟酌道,“禮仔,媽咪聽講你和belle在拍拖”

    belle是郭啓文與何瓊蓮的小女兒,同在倫敦唸書。

    賀喜還是從何瓊蓮口中得知兩個孩子拍拖的消息。

    客宗禮並不隱瞞,坦蕩道,“她很靚,也很可愛。”

    賀喜笑,belle性格隨何瓊蓮,濃眉大眼,笑起來極甜。

    她先祝福,隨後叮囑道,“兒子,對belle好一些,否則你阿姨會找我算賬。”

    客宗禮笑起來,乖乖應聲。

    掛下電話,賀喜不由感慨,“老公,我們真的老了。”

    客晉炎揉太陽穴,無奈道,“老婆仔,今天是我生辰,能不能不提這些。”

    他大她十一歲,要老也是他先老。

    賀喜好笑,忙賠禮,在他額上親一口,小聲道,“老公還和以前一樣帥。”

    老小子很容易滿足,追吻上去,聲音含糊不清,“老婆仔也和以前一樣靚。”

    “都長皺紋了。”

    “長皺紋也要親。”

    兩人相對而臥,吻了一會兒,客晉炎忍不住,擁她親熱了一次,只是少了年輕時的那份狂熱,但卻多了溫存親密。

    .......

    過幾日,粱美鳳要回大陸,客晉炎已提前處理好工作,“阿媽,我和阿喜送你還有表舅回去。”

    “你太忙,我和你表舅回去就好。”粱美鳳嘴上講麻煩,面上卻樂開花。

    人到老來,無非盼望後輩孝順,膝下子孫盤繞。

    客宗菱也要去,“爹哋,那時講好十歲帶我去爬長城,我都十三歲了,還沒帶我去。”

    她不滿,“爹哋講話不算話。”

    當時小姑娘年歲還小,客晉炎以爲她說笑,卻沒想到小姑娘一直記在心裏。

    他忙舉雙手,“是是是,爹哋言而無信,這次帶囡囡去長城。”

    除卻遠在國外的三個兒子,他們全家出動,先將粱美鳳送回老家,再轉乘飛機去北京。

    客宗菱如願以償,總算爬上八達嶺長城。

    小姑娘極有毅力,全程自己走,頻頻回頭喊粱美鳳,“阿婆,快些”

    可憐粱美鳳,一身肥肉,足有一百八十磅,遠遠落在後,累到氣喘吁吁。

    客晉炎請路人爲他們照相。

    於是,連同司機保鏢,客氏一家在八達嶺長城上留下珍貴合影。

    那年香港迴歸,數萬人守在電視機前,粱美鳳更是激動到流淚。

    再回港時,殖民香港長達百年的米字旗降落,換上鮮豔紅旗,至此又是一片新天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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